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法定代表人：徐銀林，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代理人：江榮卿，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代理人：張亞興，北京市漢坤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被告）：中工國際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住所地：北京市海淀區(qū)丹棱街3號。

法定代表人：羅艷，該公司董事長、總經理。

委托代理人：王悅，北京金杜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第三人：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西寧鐵路支行。住所地：青海省西寧市建國南路10號12號樓。

代表人：王志明，該分行行長

委托代理人：沈堅，該分行員工。

委托代理人：周建忠，該分行員工。

一審法院查明：

2013年10月2日，中工國際與玻利維亞方面簽訂蒙特羅-布洛布洛鐵路I標段編號為MOPSV∕VMTLPI.NO001∕2013的總承包合同，合同金額722170582.88玻利維亞諾。

2014年4月4日，中水四局和中工國際簽訂玻鐵項目《土建和設備安裝工程分包合同》（以下簡稱《分包合同》）約定，中水四局工作范圍為土建和設備安裝施工；開工日期為2013年12月13日，竣工日期為24個月；中水四局土建和設備安裝工程天數為730日歷天（與總承包合同相同）；工期計算以業(yè)主或其建立開工通知書為準；合同總造價375245807玻利維亞諾等。

2014年4月16日，經中水四局申請，鐵路支行向中工國際開具了建青鐵路保（預2014）05號《預付款保函》、建青鐵路保（履2014）16號《履約保函》?！额A付款保函》中，鐵路支行向中工國際承諾：我行保證，我行將在收到你方出具的申明乙方（即中水四局）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的書面索賠通知的7個工作日內，無條件償還不超過人民幣66315000元的全部款項（均為免稅和凈值）。你方無須提交任何證明文件。本保函自開具之日生效，有效期至甲方（即中工國際）扣完預付款之前（具體日期或某一事實的發(fā)生作為或推斷出保函的效期）。任何書面索賠務必于本保函有效期內送達我行柜臺，或者以郵寄、電報等法定方式通知我行。保函到期后，請將正本保函退回我行注銷?！堵募s保函》中，除關于擔保金額和期限與《預付款保函》有差異，其他內容與預付款保函相同。擔保金額為人民幣23210247元，保函有效期至乙方根據本分包合同完成施工和竣工并修補其中任何缺陷之前（具體日期或某一事實的發(fā)生作為或推斷出保函的效期）。

2015年11月3日，玻利維亞方業(yè)主解除了與中工國際的總承包合同。

11月5日，中工國際向鐵路支行發(fā)出《書面索賠通知書》，索賠案涉保函。稱“截至今年10月，中水四局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且大面積停工并辭退工人，在既定工期僅剩1個月的現狀下，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

11月10日，鐵路支行向中水四局發(fā)出《催款通知書》，載明：根據出具的預付款保函及履約保函內容，我行在收到受益人的書面索賠通知，無條件在七個工作日內償還全部款項。為此，特向貴公司發(fā)送《催款通知書》，請貴公司在2017年11月17日之前，籌集款項，將款項及時存入貴公司在我行開立的賬號為63×××62賬戶中，以便按保函約定及時償付索賠款項。

11月12日，中水四局向一審法院提出訴前財產保全申請，并提供等額擔保。一審法院于11月13日作出（2015）青民保字第29號民事裁定：鐵路支行停止支付案涉預付款保函項下款項66315000元和履約保函項下款項23210247元款項；對中水四局89525247元財產予以查封、扣押或凍結。同日，一審法院向鐵路支行發(fā)出協(xié)助執(zhí)行通知書[（2015）青民保字第29號]，查封、扣押或凍結了中水四局等額財產。

11月18日，中水四局向一審法院提起訴訟。

11月19日，中工國際向中水四局發(fā)出解除分包合同通知。

一審法院認為：

本案的爭議焦點為中工國際索賠案涉保函項下款項能否構成欺詐。

（一）關于案涉保函的性質。獨立保函，也稱見索即付保函，是國際商事交易領域里運用的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從屬保證制度的獨立保證。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獨立保函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獨立保函是指銀行或非銀行金融機構作為開立人，以書面形式向受益人出具的，同意在受益人請求付款并提交符合保函要求的單據時，向其支付特定款項或在保函最高金額內付款的承諾。獨立保函不同于一般保證的最大特點是：1.獨立性。一旦獨立保函生效，擔保人與受益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就完全以保函中記載的內容為準，而不再受基礎合同的影響。擔保人不得主張先訴抗辯權，也不能以基礎合同的債務人的抗辯理由來對抗受益人。2.單據性和無條件性。擔保人并不審查基礎合同的履行情況，只要受益人提交了與保函中的約定相符合的索賠文件，擔保人即應付款。本案中，案涉兩份保函為鐵路支行開立，以中工國際為受益人，承諾在中工國際請求付款并提交符合保函要求的單據時，向其在保函最高金額內付款。同時，保函載明不可撤銷、無條件、無需出具任何證明文件。從文本內容可以看出，其確立了獨立性和單據性的特征以區(qū)別于從屬性保函，即其效力和保證人的付款責任完全取決于保函文本的約定，與基礎交易沒有必然關系，保證人僅根據文本規(guī)定和單據判斷付款責任。應當認定案涉兩份保函為獨立保函。

（二）關于案涉保函的效力。中水四局、中工國際和鐵路支行均對案涉保函真實開立、合法有效不持異議，系各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保函形式和內容符合《獨立保函司法解釋》和業(yè)內相關規(guī)定，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效力性規(guī)定，一經開立即生效。

（三）關于本案案由。根據《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十三條“獨立保函的申請人、開立人或指示人發(fā)現有本規(guī)定第十二條情形的，可以在提起訴訟或申請仲裁前，向開立人住所地或其他對獨立保函欺詐糾紛案件具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申請中止支付獨立保函項下的款項，也可以在訴訟或仲裁過程中提出申請”的規(guī)定，本案中，中水四局適用《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十二條第五項“受益人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的其他情形”，訴求確認中工國際向鐵路支行索兌案涉兩份保函的行為構成欺詐而無效。應當認為本案案由為獨立保函欺詐糾紛。

（四）關于索賠文件的審查。根據《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八條“開立人有獨立審查單據的權利與義務，有權自行決定單據與獨立保函條款之間、單據與單據之間是否表面相符，并自行決定接受或拒絕接受不符點”的規(guī)定，審單權利本應屬于鐵路支行。但在鐵路支行接到書面索賠通知的7個工作日內，本院作出訴前財產保全裁定，止付了案涉保函項下款項。鐵路支行并未完成審單并作出函、單表面是否相符的結論。現中水四局訴求確認中工國際索賠行為構成欺詐，審查函、單表面是否相符依法屬于司法審理范圍。

根據《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七條“人民法院在認定是否構成表面相符時，應當根據獨立保函載明的審單標準進行審查；獨立保函未載明的，可以參照適用國際商會確定的相關審單標準。單據與獨立保函條款之間、單據與單據之間表面上不完全一致，但并不導致相互之間產生歧義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構成表面相符”的規(guī)定，獨立保函相符交單的標準遵循嚴格相符原則，但并不要求單證之間符合鏡像原則，必須等同一致。本案中，案涉保函約定的申明內容為“乙方（指中水四局）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中工國際出具《書面索賠通知》，申明內容為“截至今年10月，中水四局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且大面積停工并辭退工人，在既定工期僅剩1個月的現狀下，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备鶕兴木痔峤蛔C據28，即2015年10月2日中工國際致中水四局《關于轉發(fā)業(yè)主第二次解約意向函的函》，中工國際提交的補充證據2—9，表明中工國際有證據證明書面索賠通知上申明內容中列述的具體情形有事實基礎，無論是誰的原因、誰的責任，雙方存在爭議，但并非中工國際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文字表述上不完全一致，列述具體情形后也申明了“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與保函約定申明內容“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不矛盾、無歧義。應當認定書面索賠通知申明內容與案涉保函約定構成表面相符。

（五）關于中工國際索賠行為是否構成《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十二條第五項的欺詐情形。根據《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十八條“人民法院審理獨立保函欺詐糾紛案件或處理止付申請，可以就當事人主張的本規(guī)定第十二條的具體情形，審查認定基礎交易的相關事實”的規(guī)定，雖然不是必須審查認定基礎交易的相關事實，但中水四局主張的事由和提交的證據指向中工國際是否具有付款請求權，如果明知沒有該權利仍濫用，則明白無疑地構成欺詐。對此《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六條第二款“開立人以基礎交易關系或獨立保函申請關系對付款義務提出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有本規(guī)定第十二條情形的除外”和第十二條第五項“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構成獨立保函欺詐：（五）受益人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的其他情形”的規(guī)定，均屬獨立保函見索即付原則例外情形的規(guī)定。因此，本案有必要審查認定基礎交易的相關事實，以能否排除合理懷疑地認為中工國際“故意告知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為審查限度，作出中工國際《書面索賠通知》的申明是否有證據支持的認定，防止在獨立保函欺詐糾紛中實體審理違約爭議，以利于查明欺詐能否成立。

本案中，基礎交易真實存在，開立保函真實存在，雙方均予認可；《書面索賠通知》真實有效，申明內容與保函約定無歧義，應當認定表面相符；《預付款保函》約定：本保函自開具之日生效，有效期至甲方（即中工國際）扣完預付款之前（具體日期或某一事實的發(fā)生作為或推斷出保函的效期），《履約保函》約定：本保函有效期至乙方（即中水四局）根據本分包合同完成施工和竣工并修補其中任何缺陷之前（具體日期或某一事實的發(fā)生作為或推斷出保函的效期）。截至中工國際索賠保函之日，中工國際并未扣完預付款，中水四局也未完成合同義務，保函均在有效期內，不存在保函失效問題。

能否構成欺詐，應當審查單據記載內容是否虛假，即必須判斷受益人中工國際是否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雙方當事人提交的證據，能夠證明中工國際在《書面索賠通知》中記載的內容有事實依據。分包合同約定的既定工期為24個月，即從2013年12月13日到2015年12月13日止，共計730日歷天。截至2015年11月5日，距離既定工期僅剩1個多月（38天），確已無法在最終完工日期前完工。2015年10月2日中工國際致中水四局《關于轉發(fā)業(yè)主第二次解約意向函的函》，業(yè)主調查得結論顯示：施工組織不力，資源投入不足，未能完成7、8月趕工計劃且多次無視業(yè)主、監(jiān)理的趕工指令。如，清表計劃開展20.6千米，實際完成9.95千米；路基計劃完成16.3米，實際完成7.5米；橋樁計劃建造84座，實際完成12座。7、8月完成的工作量未達到目標，因為沒有合理的增配資源以促進完工。7月前兩周降雨量較大，8月的氣候條件對工作極其有利，卻沒有好好利用，沒有采取加班或增加設備等有效措施補救，相反地，卻在裁員和減少設施?！苯釉斐晒こ掏旯と掌谘诱`，表明無法在工期內完成17座橋。業(yè)主核查，一直以來對可以促進合同項目發(fā)展的應急措施和施工執(zhí)行要求不作回應，等等。同時，中工國際提交的補充證據2-9，能夠證明中水四局辭退工人的事實。綜上，中工國際有證據證明，截至2015年10月，中水四局無法完成分包合同約定的義務，停工和辭退工人的事實。

業(yè)主第二次解約函載明的違約方，根據合同相對性原則，指的是中工國際，但中工國際與中水四局簽訂分包合同約定，中水四局工作范圍是土建和設備安裝施工，實際上中水四局是以中工國際名義實施，業(yè)主第二次解約函所述主要為土建和設備安裝施工問題，應當指向中水四局，中工國際確有證據證明中水四局存在違約情形。另外，中水四局稱截至2015年6月12日不存在施工進度滯后，之后的停工、辭退工人和未完成合同義務等問題均是由于中工國際違約造成的。雖然強調的是原因，但中水四局作出了反證。

綜上，上述證據構成了證明中水四局基礎合同項下違約行為的初步證據，中工國際在《書面索賠通知》上的申明具有事實基礎，即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而中水四局提交的證據證明中工國際在合同履行中存在違約行為，不能證明己方已按基礎合同全部履行了義務，亦不足以證明中工國際明知基礎合同的相對人并不存在基礎合同項下的違約事實或者不存在其他導致獨立保函付款的事實而要求實現保函。退一步講，即便中工國際在基礎合同履行中存在的違約情形，其違約事實與中水四局違約事實存在邏輯上的因果關系，這屬于雙方對基礎交易的履行存在爭議，已申請仲裁裁決，不應在本獨立保函欺詐糾紛中越權審理。保函擔保事項是中水四局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基于中水四局的違約行為，中工國際依其對基礎合同索賠條款的理解，按照案涉保函的約定，提出索賠全部金額的行為，并不必然構成獨立保函項下的欺詐索款。故，中水四局的訴求無事實依據，應予駁回。一審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一百四十二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解釋》第九十條的規(guī)定，判決：駁回中水四局的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人民幣489426元，由中水四局負擔。

中水四局不服一審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稱：（一）原審判決認定本案案由錯誤。雖然中水四局的訴訟請求為確認中工國際索賠案涉保函的行為構成欺詐，但中水四局起訴的理由還包括中工國際提交的單據與保函條款存在不符點，該爭議屬于在獨立保函的付款環(huán)節(jié)產生的糾紛，因此，本案應認定為獨立保函糾紛，而非獨立保函欺詐糾紛。（二）原審判決認定基本事實不清。1.中工國際書面索賠通知聲明內容與保函條款不符。案涉兩份保函均規(guī)定中工國際須在書面索賠通知中做出“中水四局未能按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的違約聲明，而中工國際在違約聲明中僅列明了其認為的中水四局存在的違約情形。根據URDG758規(guī)則第15條d款的規(guī)定，索賠書或支持聲明的出單日期不能早于受益人有權提交索賠的日期。按此理解，保函要求的“未能按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是指索兌保函時業(yè)已發(fā)生的事實，而“在既定工期僅剩1個月的現狀下，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并不等于中水四局未能按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2.中工國際不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首先，中工國際將業(yè)主報告翻譯并提煉表述為“中工并未根據監(jiān)理要求提供pirai河上高架橋設計的TESA檢測數據，根據監(jiān)理方，此高架橋是關鍵線路的一部分，中工方的施工直接造成了工程結束日期的延誤?！倍鴺I(yè)主調查結論中，并無“……直接造成工程完工日期延誤”的結論。其次，《關于轉發(fā)業(yè)主第二次解約意向函的函》證明的結論是未能完成7、8月趕工計劃，而非中工國際書面索賠通知聲稱的“中水四局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第三，截至2015年6月12日，不存在工期延誤罰金和扣款以及施工進度滯后。第四，中工國際并無初步證據證明自2015年6月13日至中工國際索兌案涉保函期間，中水四局存在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3.中工國際在索賠通知的聲明中存在“故意告知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的情形。首先，根據中工國際在一審答辯狀中的陳述，中工國際索賠預付款保函的真實理由是“合同被提前解除”，而非違約聲明所載明的事實。其次，因中工國際違約，中水四局曾向中工國際提出索賠，并要求順延工期。但中工國際在違約聲明中稱“在既定工期僅剩1個月的現狀下，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顯然向鐵路支行傳遞了中水四局只能在既定工期內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的虛假信息。（三）中工國際全額索兌案涉保函缺乏合同依據。根據《分包合同》附件《合同條件》第25.4條，因中水四局原因未按確認的工程進度完成相關工作，每延誤一天向中工國際支付違約金按合同額的萬分之三罰款。因此，自2015年6月13日至2015年11月5日期間的施工進度延誤罰金也僅為人民幣14345680.41元。中工國際對案涉保函享有的付款請求權應以前述金額為限，而對履約保函、預付款保函全部金額人民幣89,525,247.00元不享有全額付款請求權。（四）原審判決在確定獨立保函欺詐認定標準上適用法律錯誤。參考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公報案例——（2017）最高法民再134號民事判決，中工國際自身在基礎合同履行中存在的違約情形與其索兌案涉保函所依據的事實如果存在邏輯上的因果關系，中工國際以該事由進行索賠將構成獨立保函項下的欺詐索賠。因中工國際的違約，中水四局未能完成7、8月趕工計劃。中工國際拒絕審核、支付第九至第十一期工程結算書，導致現場施工人員、機械設備窩工，現場施工無法開展，與中水四局辭退工人存在邏輯上的因果關系。中工國際在基礎合同履行中存在的違約情形，與其索兌案涉保函所依據的事實存在邏輯上的因果關系，構成欺詐。（五）中工國際對預付款保函不享有全額付款請求權，其濫用索賠權的行為構成欺詐。1.《預付款保函》的目的是擔保中水四局將預付款用于履行合同義務，中水四局已將收到的全部預付款用于項目建設，中工國際無權兌付《預付款保函》。2.根據雙方確認的第1－8期《工程結算書》，中工國際認可預付款至少已扣還19039972.24玻利維亞諾，折合人民幣16849532元，即使中工國際有權索賠《預付款保函》，其索賠金額也僅限于扣還上述金額后的剩余部分，而無權全額索賠案涉保函項下款項。3.中工國際在明知全部預付款已經用于項目建設，部分款項已依據合同約定扣還的情況下，仍提出兌付全額款項，屬于“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之情形，構成保函欺詐。（六）原審法院審判程序違法。原審法院在給予雙方當事人準備反駁證據的時間上未做到公平對待，違反了當事人訴訟權利平等原則，剝奪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九條、第一百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三十六條所賦予中水四局提交反駁證據的權利。綜上，中水四局請求：1.撤銷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二初字第88號民事判決；2.依法改判，支持中水四局的全部訴訟請求。

中水四局、中工國際和鐵路支行對一審判決查明的事實無異議，亦未提交新證據，本院對一審判決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

本院另查明：

2014年5月12日，中水四局向中工國際發(fā)出《關于玻利維亞鐵路項目預付款支付的函》，載明：“鑒于貴公司與我公司簽訂的玻利維亞蒙特羅——布洛布洛鐵路項目1標段土建施工和設備安裝工程分包合同（合同編號：B004E－A2－D0001）已經開始實施，按照合同約定，合同簽訂預付款保函辦理后，貴公司應支付預付款金額為人民幣66，315，000.00元（玻利維亞諾75，049，161.40），我公司已于本年四月二十九日向貴公司遞交該項目預付款保函及履約保函。按照國內物資設備采購及國外項目現場工程實施的需要，預付款需要國內國外分開支付。根據我公司前期資金使用情況的預算，擬國內使用金額為人民幣45，094，200.00元（以美元支付），國外（即項目現場）使用金額為人民幣21，220，800.00元（以玻利維亞諾支付）……”

2014年5月26日，中工國際通過中國銀行北京中銀大廈支行向中水四局匯款人民幣45210046.14元。

中水四局、中工國際均認可剩余預付款以玻利維亞諾支付至中工國際在玻利維亞以中工國際名義開立的分賬戶，由中水四局根據工程的需要支取。該境外賬戶內的預付款已經全部用于案涉工程。

本院認為：

一、本案為獨立保函欺詐糾紛

案涉兩份保函為鐵路支行開立，以中工國際為受益人，承諾在中工國際請求付款并提交符合保函要求的單據時，向其在保函最高金額內付款。同時，保函載明不可撤銷、無條件、無需出具任何證明文件。根據案涉保函文本內容，開立人的付款義務獨立于基礎交易關系及保函申請法律關系，其僅承擔相符交單的付款責任，且保函均載明據以付款的單據和最高金額，因此，案涉兩份保函均為獨立保函。中水四局以中工國際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為由，由向一審法院提起訴訟請求確認中工國際向鐵路支行索賠案涉兩份保函的行為構成欺詐，依據當事人主張的民事法律關系的性質，本案應為獨立保函欺詐糾紛。

根據本案各方當事人的上訴及答辯意見，本案二審的爭議焦點為中工國際索賠案涉保函項下款項是否構成欺詐。URDG758是任意性規(guī)則，只有保函當事人在保函中明確約定適用，才發(fā)生法律效力。本案中，案涉保函均未載明適用URDG758規(guī)則，鐵路支行和中工國際亦未在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一致援引，因此不能認定URDG758規(guī)則的內容構成獨立保函條款的組成部分。案涉保函未載明審單標準，在認定是否構成表面相符時，可以參照URDG758確定的審單標準。

二、中工國際提交的單據與保函條款構成表面相符

URDG758第19條規(guī)定了獨立保函的審單規(guī)則。a項規(guī)定：“擔保人應僅基于交單本身確定其是否表面上構成相符交單”。表面相符原則強調的是受益人提交的表面單據與保函條款的一致性。該條b項規(guī)定：“保函所要求的單據的內容應結合該單據本身、保函和本規(guī)則進行審核。單據的內容無需與該單據的其他內容、其他要求的單據或保函中的內容等同一致，但不得矛盾。”因此，嚴格相符原則并不意味著逐字相符。本案中，鐵路支行在案涉兩份保函中均承諾，在收到中工國際出具的聲明中水四局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的履行合同義務的書面索賠通知的7個工作日內，無條件償還不超過保函最高金額的全部款項。即索賠通知只需要受益人作出“乙方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違約聲明。中工國際在《書面索賠通知》中的聲明內容為“截至今年10月，中水四局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且大面積停工并辭退工人，在既定工期僅剩1個月的現狀下，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彪m然二者在文字表述上并不完全一致，但是聲明中記載了“施工進度已嚴重滯后”、“大面積停工并辭退工人”等具體違約情形及“已完全無法履行合同所規(guī)定的工作義務”的內容，該內容與保函規(guī)定的聲明內容并不矛盾、不致產生歧義，因此，應當認定中工國際的書面索賠通知聲明內容與案涉保函條款構成表面相符。中水四局關于中工國際書面索賠通知聲明內容與案涉保函條款不符，構成不符點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三、中工國際索賠案涉保函項下款項不構成欺詐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68條的規(guī)定，欺詐主要表現為虛構事實與隱瞞真相?！丢毩⒈：痉ń忉尅返谑l規(guī)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構成獨立保函欺詐：……（五）受益人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的其他情形?！卑干鎯煞荼：?guī)定，索賠通知需要受益人作出違約聲明加以支持，并未規(guī)定第三方單據。中水四局主張中工國際的行為構成保函欺詐并請求判令支付保函項下款項，應當證明中工國際存在明知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的行為，且達到《獨立保函司法解釋》第二十條規(guī)定的證明標準。

（一）中工國際作為受益人，有初步證據佐證其索賠請求

本案雙方當事人均主張對方在基礎合同履行中存在違約行為，均依據基礎交易主張權利。因此，須判斷受益人是否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根據《分包合同》的約定，案涉工程的既定工期自2013年12月13日到2015年12月13日止，共24個月。中水四局負責的土建施工和設備安裝工程為730日歷日，與《總承包合同》工期相同。2015年11月5日，中工國際向鐵路支行發(fā)出《書面索賠通知》，距離既定工期屆滿已經不足2個月時間。根據2015年10月2日中工國際致中水四局《關于轉發(fā)業(yè)主第二次解約意向函的函》，業(yè)主終止與中工國際的調查得結論為：施工組織不力，資源投入不足，未能完成7、8月趕工計劃且多次無視業(yè)主、監(jiān)理的趕工指令。業(yè)主《第二次解約意向函》主要針對土建施工和設備安裝工程問題，而根據《分包合同》的約定，土建施工和設備安裝工程均由中水四局以中工國際名義實施，屬于中水四局工作范圍。中水四局雖然認為其未能完成7、8月趕工計劃系因中工國際怠于采取應有的措施導致，其辭退工人也是因中工國際拒絕審核、支付第九至第十一期工程結算書，導致現場施工人員、機械設備窩工，現場施工無法開展導致，但不能否認截止到2015年10月，其已無法完成《分包合同》約定的義務以及存在停工和辭退工人等事實。中工國際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中水四局關于中工國際不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初步證據證明其索賠請求具有事實依據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二）中工國際索兌案涉保函不以《分包合同》約定的工程進度延誤罰金為限

在從屬性保證法律關系中，保證人有權提出債務人基于對被擔保債務的抗辯。但獨立保函開立人的義務在于依條件付款，而非代為履行債務，因此，只要符合保函約定的付款條件，開立人即應當支付保函項下的索賠金額?！斗职贤犯郊逗贤瑮l件》第25.4條雖然約定，因中水四局原因未按確認的工程進度完成相關工作，每延誤一天向中工國際支付違約金按合同額的萬分之三罰款，但上述約定屬于中工國際與中水四局就基礎交易所作的約定，并不能約束受益人在保函項下的索賠權利。中水四局關于中工國際全額索兌案涉保函缺乏合同依據、其索兌案涉保函應以施工進度延誤罰金為限、對保函全部金額不享有全額付款請求權的上訴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三）中工國際具有索兌《預付款保函》的請求權

《分包合同》第20.1條約定，中水四局應當在合同生效后7日內開出中工國際認可的銀行開具的合同金額20%的預付款保函?！斗职贤返?0.2.2條約定，中工國際在收到預付款保函并審核無誤后在7個工作日內支付同等金額的預付款。預付款起扣根據《總承包合同》同步進行，直至扣完為止。合同履行期間，根據雙方第1－8期《工程結算書》，中水四局申請結算金額中的應支付金額也是根據申請結算產值扣除預付款后計算得出。從雙方的約定和實際履行來看，案涉預付款是中工國際為中水四局啟動案涉工程提供的一筆融資，隨工程進度由中水四局按比例償還，而非僅是工程款的預先支付?！额A付款保函》的索賠條件為中工國際的申明中水四局未能按照合同規(guī)定履行合同義務的書面索賠通知且無須提交任何證明文件。因此，無論預付款是否已經全部用于案涉工程，均不影響中工國際行使索賠權。中水四局關于其已將收到的預付款全部用于案涉工程、《預付款保函》所擔保的“預付款如約用于項目建設”已全部實現、中工國際已無權索兌《預付款保函》的上訴主張，本院不予支持。

如果預付款保函中有減額條款，在保函申請人部分履行合同的情況下，保函支付款額可能有所減少。本案預付款保函沒有約定減額條款，其金額不能因保函申請人的履約情況發(fā)生調整。案涉《預付款保函》關于“有效期至中工國際扣完預付款之前”的約定不足以認定為減額條款，且沒有規(guī)定減額單據。因此，《分包合同》第20.2.2條雖然約定“預付款起扣根據主合同同步進行，直至扣完為止”，但該條款并未寫入預付款保函的索賠條件中。中工國際作為受益人，無須證明其索賠金額即是基礎關系項下的應付金額，其全額索兌預付款保函的行為不宜被認定為濫用付款請求權。中水四局關于中工國際認可預付款已部分扣還、明知無權全額索賠案涉保函項下款項卻仍然全額索賠構成欺詐的上訴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四、受益人是否具有基礎合同項下的違約行為并不必然影響其行使保函索賠權

本院2017年12月14日就再審申請人東方置業(yè)房地產有限公司與被申請人安徽省外經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原審第三人哥斯達黎加銀行、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安徽省分行保函欺詐糾紛一案作出的（2017）最高法民再134號民事判決確立的原則是，受益人在基礎合同項下的違約情形，并不必然影響其按照獨立保函的規(guī)定提交單據并進行索款的權利。獨立保函開立后，應視為保函申請人放棄了在基礎關系項下對保函受益人違約的抗辯。因此，本案基礎合同項下是否有違約事實及其因果關系，并不影響中工國際行使保函權利。中水四局關于中工國際自身在基礎合同履行中存在的違約情形、與其索兌案涉保函所依據的事實存在邏輯上的因果關系、中工國際以該事由進行索賠構成獨立保函項下的欺詐索賠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五、一審程序并無不當。一審法院在第一次開庭后，中水四局和中工國際均提交了補充證據，中水四局針對中工國際提交的補充證據申請?zhí)峁┓瘩g證據，并申請延長舉證期限?！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九條第一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確定舉證期限，第一審普通程序案件不得少于十五日，當事人提供新的證據的第二審案件不得少于十日?！痹摋l第二款規(guī)定：“舉證期限屆滿后，當事人對已經提供的證據，申請?zhí)峁┓瘩g證據或者對證據來源、形式等方面的瑕疵進行補正的，人民法院可以酌情再次確定舉證期限，該期限不受前款規(guī)定的限制?！敝兴木钟?018年8月20日收到中工國際提交的補充證據，于2018年9月27日向一審法院申請延長舉證期限，一審法院準許其舉證期限延長至2018年10月底，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的規(guī)定。中水四局關于一審程序違反當事人訴訟權利平等原則，剝奪其提交反駁證據的權利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中水四局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規(guī)定，判決如下：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長　　楊興業(yè)

審判員　　李桂順

審判員　　陳宏宇

二〇一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法官助理許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