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某等人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案

2020-06-02 塵埃 評論0

檢例第65號 目錄 要旨 基本案情 指控與證明犯罪 指導意義 相關規(guī)定 要旨 具有獲取未公開信息職務便利條件的金融機構從業(yè)人員及其近親屬從事相關證券交易行為明顯異常，且與未公開信息相關交易高度趨同，即使其拒不供述未公開信息傳遞過程等犯罪事實，但其他證據(jù)之間相互印證，能夠形成證明利用未公開信息犯罪的完整證明體系，足以排除其他可能的，可以依法認定犯罪事實。 基本案情 被告人王某，男，某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原債券交易員。 被告人王慧強，男，無業(yè)，系王某父親。 被告人宋玲祥，女，無業(yè)，系王某母親。 2008年11月至2014年5月，被告人王某擔任某基金公司交易管理部債券交易員。在工作期間，王某作為債券交易員的個人賬號為6610。因工作需要，某基金公司為王某等債券交易員開通了恒生系統(tǒng)6609賬號的站點權限。自2008年7月7日起，該6609賬號開通了股票交易指令查詢權限，王某有權查詢證券買賣方向、投資類別、證券代碼、交易價格、成交金額、下達人等股票交易相關未公開信息；自2009年7月6日起又陸續(xù)增加了包含委托流水、證券成交回報、證券資金流水、組合證券持倉、基金資產(chǎn)情況等未公開信息查詢權限。2011年8月9日，因新系統(tǒng)啟用，某基金公司交易管理部申請關閉了所有債券交易員登錄6609賬號的權限。 2009年3月2日至2011年8月8日期間，被告人王某多次登錄6609賬號獲取某基金公司股票交易指令等未公開信息，王慧強、宋玲祥操作牛某、宋某祥、宋某珍的證券賬戶，同期或稍晚于某基金公司進行證券交易，與某基金公司交易指令高度趨同，證券交易金額共計8.78億余元，非法獲利共計1773萬余元。其中，王慧強交易金額9661萬余元，非法獲利201萬余元；宋玲祥交易金額7.8億余元，非法獲利1572萬余元。 指控與證明犯罪 2015年6月5日，重慶市公安局以被告人王某、王慧強、宋玲祥涉嫌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移送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審查起訴。 審查起訴階段，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審查了全案卷宗，訊問了被告人。被告人王某辯稱，沒有獲取未公開信息的條件，也沒有向其父母傳遞過未公開信息。被告人王慧強、宋玲祥辯稱，王某沒有向其傳遞過未公開信息，買賣股票均根據(jù)自己的判斷進行。針對三人均不供認犯罪事實的情況，為進一步查清王某與王慧強、宋玲祥是否存在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行為，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將本案兩次退回重慶市公安局補充偵查，并提出補充偵查意見：（1）繼續(xù)訊問三被告人，以查明三人之間傳遞未公開信息的情況；（2）詢問某基金公司有關工作人員，調取工作制度規(guī)定，核查工作區(qū)通訊設備保管情況，調取某基金債券交易工作區(qū)現(xiàn)場圖，以查明王某是否具有傳遞信息的條件；（3）調查王慧強、宋玲祥的親友關系，買賣股票的資金來源及獲利去向，以查明王某是否為未公開信息的唯一來源，三人是否共同參與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4）詢問某基金公司其他債券交易員，收集相關債券交易員登錄工作賬號與6609賬號的查詢記錄，以查明王某登錄6609賬號是否具有異常性；（5）調取王慧強、宋玲祥在王某不具有獲取未公開信息的職務便利期間買賣股票情況、與某基金股票交易指令趨同情況，以查明王慧強、宋玲祥在被指控犯罪時段的交易行為與其他時段的交易行為是否明顯異常。經(jīng)補充偵查，三被告人仍不供認犯罪事實，重慶市公安局補充收集了前述第2項至第5項證據(jù)，進一步補強證明王某具有獲取和傳遞信息的條件，王慧強、宋玲祥交易習慣的顯著異常性等事實。 2015年12月18日，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以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對王某、王慧強、宋玲祥提起公訴。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本案。 法庭調查階段，公訴人宣讀起訴書指控三名被告人構成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并對三名被告人進行了訊問。三被告人均不供認犯罪事實。公訴人全面出示證據(jù)，并針對被告人不供認犯罪事實的情況進行重點舉證。 第一，出示王某與某基金公司的《勞動合同》、《保密管理辦法》、6609賬號使用權限、操作方法和操作日志、某基金公司交易室照片等證據(jù)，證實：王某在2009年1月15日至2011年8月9日期間能夠通過6609賬號登錄恒生系統(tǒng)查詢到某基金公司對股票和債券的整體持倉和交易情況、指令下達情況、實時頭寸變化情況等，王某具有獲取某基金公司未公開信息的條件。 第二，出示王某登錄6610個人賬號的日志、6609賬號權限設置和登錄日志、某基金公司工作人員證言等證據(jù)，證實：交易員的賬號只能在本人電腦上登錄，具有唯一性，可以鎖定王某的電腦只有王某一人使用；王某通過登錄6609賬號查看了未公開信息，且登錄次數(shù)明顯多于6610個人賬號，與其他債券交易員登錄6609賬號情況相比存在異常。 第三，出示某基金公司股票指令下達執(zhí)行情況，牛某、宋某祥、宋某珍三個證券賬戶不同階段的賬戶資金對賬單、資金流水、委托流水及成交流水以及牛某、宋某祥、宋某珍的證言等證據(jù)，證實：（1）三個證券賬戶均替王慧強、宋玲祥開設并由他們使用。（2）三個賬戶證券交易與某基金公司交易指令高度趨同。在王某擁有登錄6609賬號權限之后，王慧強操作牛某證券賬戶進行股票交易，牛某證券賬戶在2009年3月6日至2011年8月2日間，買入與某基金旗下股票基金產(chǎn)品趨同股票233只、占比93.95%，累計趨同買入成交金額9661.26萬元、占比95.25%。宋玲祥操作宋某祥、宋某珍證券賬戶進行股票交易，宋某祥證券賬戶在2009年3月2日至2011年8月8日期間，買入趨同股票343只、占比83.05%，累計趨同買入成交金額1.04億余元、占比90.87%。宋某珍證券賬戶在2010年5月13日至2011年8月8日期間，買入趨同股票183只、占比96.32%，累計趨同買入成交金額6.76億元、占比97.03%。（3）交易異常頻繁，明顯背離三個賬戶在王某具有獲取未公開信息條件前的交易習慣。從買入股數(shù)看，2009年之前每筆買入股數(shù)一般為數(shù)百股，2009年之后買入股數(shù)多為數(shù)千甚至上萬股；從買賣間隔看，2009年之前買賣間隔時間多為幾天甚至更久，但2009年之后買賣交易頻繁，買賣間隔時間明顯縮短，多為一至兩天后賣出。（4）牛某、宋某祥、宋某珍三個賬戶停止股票交易時間與王某無權查看6609賬號時間即2011年8月9日高度一致。 第四，出示王某、王慧強、宋玲祥和牛某、宋某祥、宋某珍的銀行賬戶資料、交易明細、取款轉賬憑證等證據(jù)，證實：三個賬戶證券交易資金來源于王慧強、宋玲祥和王某，王某與宋玲祥、王慧強及其控制的賬戶之間存在大額資金往來記錄。 法庭辯論階段，公訴人發(fā)表公訴意見指出，雖然三名被告人均拒不供認犯罪事實，但在案其他證據(jù)能夠相互印證，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條，足以證明：王某具有獲取某基金公司未公開信息的條件，王慧強、宋玲祥操作的證券賬戶在王某具有獲取未公開信息條件期間的交易行為與某基金公司的股票交易指令高度趨同，且二人的交易行為與其在其他時間段的交易習慣存在重大差異，明顯異常。對上述異常交易行為，二人均不能作出合理解釋。王某作為基金公司的從業(yè)人員，在利用職務便利獲取未公開信息后，由王慧強、宋玲祥操作他人賬戶從事與該信息相關的證券交易活動，情節(jié)特別嚴重，均應當以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追究刑事責任。 王某辯稱，沒有利用職務便利獲取未公開信息，亦未提供信息讓王慧強、宋玲祥交易股票，對王慧強、宋玲祥交易股票的事情并不知情；其辯護人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只能證明王某有條件獲取未公開信息，而不能證明王某實際獲取了該信息，同時也不能證明王某本人利用未公開信息從事交易活動，或王某讓王慧強、宋玲祥從事相關交易活動。王慧強辯稱，王某從未向其傳遞過未公開信息，王某到某基金公司后就不知道其還在進行證券交易；其辯護人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證實王某向王慧強傳遞了未公開信息，及王慧強利用了王某傳遞的未公開信息進行證券交易。宋玲祥辯稱，沒有利用王某的職務之便獲取未公開信息，也未利用未公開信息進行證券交易；其辯護人認為，宋玲祥不是本罪的適格主體，本案指控證據(jù)不足。 針對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辯護意見，公訴人結合在案證據(jù)進行答辯，進一步論證本案證據(jù)確實、充分，足以排除其他可能。首先，王慧強、宋玲祥與王某為親子關系，關系十分密切，從王慧強、宋玲祥的年齡、從業(yè)經(jīng)歷、交易習慣來看，王慧強、宋玲祥不具備專業(yè)股票投資人的背景和經(jīng)驗，且始終無法對交易異常行為作出合理解釋。其次，王某在證監(jiān)會到某基金公司對其調查時，畏罪出逃，且離開后再沒有回到某基金公司工作，亦未辦理請假或離職手續(xù)。其辯稱系因擔心證監(jiān)會工作人員到他家中調查才離開，逃跑行為及理由明顯不符合常理。第三，刑法規(guī)定利用未公開信息罪的主體為特殊主體，雖然王慧強、宋玲祥本人不具有特殊主體身份，但其與具有特殊主體身份的王某系共同犯罪，主體適格。 法庭經(jīng)審理認為，本案現(xiàn)有證據(jù)已形成完整鎖鏈，能夠排除合理懷疑，足以認定王某、王慧強、宋玲祥構成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本案證據(jù)不足的意見不予采納。 2018年3月28日，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分別判處被告人王某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900萬元；判處被告人宋玲祥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90萬元；判處被告人王慧強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10萬元。對三被告人違法所得依法予以追繳，上繳國庫。宣判后，三名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判決已生效。 指導意義 經(jīng)濟金融犯罪大多屬于精心準備、組織實施的故意犯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熟悉法律規(guī)定和相關行業(yè)規(guī)則，犯罪隱蔽性強、專業(yè)程度高，證據(jù)容易被隱匿、毀滅，證明犯罪難度大。特別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供認犯罪事實、缺乏直接證據(jù)的情形下，要加強對間接證據(jù)的審查判斷，拓寬證明思路和證明方法，通過對間接證據(jù)的組織運用，構建證明體系，準確認定案件事實。 1.明確指控的思路和方法，全面客觀補充完善證據(jù)。檢察機關辦案人員應當準確把握犯罪的主要特征和證明的基本要求，明確指控思路和方法，構建清晰明確的證明體系。對于證明體系中證明環(huán)節(jié)有缺陷的以及關鍵節(jié)點需要補強證據(jù)的，要充分發(fā)揮檢察機關主導作用，通過引導偵查取證、退回補充偵查，準確引導偵查取證方向，明確偵查取證的目的和要求，及時補充完善證據(jù)。必要時要與偵查人員直接溝通，說明案件的證明思路、證明方法以及需要補充完善的證據(jù)在證明體系中的證明價值、證明方向和證明作用。在涉嫌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供認犯罪事實，缺乏證明犯意聯(lián)絡、信息傳遞和利用的直接證據(jù)的情形下，應當根據(jù)指控思路，圍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獲取信息的便利條件、時間吻合程度、交易異常程度、利益關聯(lián)程度、行為人專業(yè)背景等關鍵要素，通過引導偵查取證、退回補充偵查或者自行偵查，全面收集相關證據(jù)。 2.加強對間接證據(jù)的審查，根據(jù)證據(jù)反映的客觀事實判斷案件事實。在缺乏直接證據(jù)的情形下，通過對間接證據(jù)證明的客觀事實的綜合判斷，運用經(jīng)驗法則和邏輯規(guī)則，依法認定案件事實，建立從間接證據(jù)證明客觀事實，再從客觀事實判斷案件事實的完整證明體系。本案中，辦案人員首先通過對三名被告人被指控犯罪時段和其他時段證券交易數(shù)據(jù)、未公開信息相關交易信息等證據(jù)，證明其交易與未公開信息的關聯(lián)性、趨同度及與其平常交易習慣的差異性；通過身份關系、資金往來等證據(jù)，證明雙方具備傳遞信息的動機和條件；通過專業(yè)背景、職業(yè)經(jīng)歷、接觸人員等證據(jù)，證明交易行為不符合其個人能力經(jīng)驗；然后借助證券市場的基本規(guī)律和一般人的經(jīng)驗常識，對上述客觀事實進行綜合判斷，認定了案件事實。 3.合理排除證據(jù)矛盾，確保證明結論唯一。運用間接證據(jù)證明案件事實，構成證明體系的間接證據(jù)應當相互銜接、相互支撐、相互印證，證據(jù)鏈條完整、證明結論唯一?；诮?jīng)驗和邏輯作出的判斷結論并不必然具有唯一性，還要通過審查證據(jù)，進一步分析是否存在與指控方向相反的信息，排除其他可能性。既要審查證明體系中單一證據(jù)所包含的信息之間以及不同證據(jù)之間是否存在矛盾，又要注重審查證明體系之外的其他證據(jù)中是否存在相反信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供述、不認罪案件中，要高度重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辯解和其他相反證據(jù)，綜合判斷上述證據(jù)中的相反信息是否會實質性阻斷由各項客觀事實到案件事實的判斷過程、是否會削弱整個證據(jù)鏈條的證明效力。與證明體系存在實質矛盾并且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的，不能認定案件事實。但不能因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供述或者提出辯解，就認為無法排除其他可能性。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辯解不具有合理性、正當性，可以認定證明結論唯一。 相關規(guī)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八十條第四款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2018修正）第五十五條 《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9〕10號）第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