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訴機關(guān):上海市人民檢察院。
申訴人(一審被告、二審上訴人):王某。
委托訴訟代理人:石舫,上海岷頡律師事務(wù)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張逸豪,上海岷頡律師事務(wù)所律師。
被申訴人(一審原告、二審被上訴人):王某。
委托訴訟代理人:秦琳,上海漢世律師事務(wù)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孔琴,上海市錦天城律師事務(wù)所律師。
申訴人王某因與被申訴人王某追償權(quán)糾紛一案,不服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6)滬01民終7560號民事判決,向檢察機關(guān)申請監(jiān)督。上海市人民檢察院于2017年8月24日作出滬檢民(行)監(jiān)[2017]31000000105號民事抗訴書,向本院提出抗訴。本院于2017年9月7日作出(2017)滬民抗20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7年12月20日、2018年8月28日兩次對本案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指派檢察員張某出庭。申訴人王某的委托訴訟代理人石舫、張逸豪,被申訴人王某及其委托訴訟代理人秦琳、孔琴和原委托訴訟代理人彭學(xué)軍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xiàn)已審理終結(jié)。
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抗訴認為,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以下簡稱14號案件)再審判決并未認定第九條手寫“說明”系真實,相反卻認為手寫沒有必要,一審法院錯誤認定該手寫條款真實性,二審未予糾正,存在錯誤;王某手寫條款系其單方意思表示,對王某不具有拘束力,原一、二審法院依據(jù)該手寫條款判令王某承擔保證責任,缺乏依據(jù);終審法院判決由王某承擔保證責任,有悖公平原則。
申訴人王某訴稱,涉案合同中王某手寫的第九條“說明”違背商業(yè)慣例,1,000萬元人民幣(以下幣種相同)最高額保證合同是王某向上海光仁塑膠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光仁公司)出具的,王某在該合同上手寫第九條的“說明”所涉內(nèi)容與該合同無關(guān),該手寫內(nèi)容有悖常理;光仁公司生產(chǎn)塑料,東輝休閑運動用品有限公司[原名東輝塑膠(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輝公司]生產(chǎn)體育用品,雙方是貨品供應(yīng)關(guān)系。王某將1,000萬元保證合同帶回光仁公司蓋章后,王某并未向王某取回合同。1,850萬元的銀行貸款均用于支付光仁公司的貨款及借款,東輝公司和王某個人均沒有使用過光仁公司的貸款,王某在本案中不應(yīng)承擔保證責任;王某曾經(jīng)向法院提供過系爭合同傳真件,與王某提供的合同除手寫內(nèi)容外其余部分都一致。王某還提供過銀行貸款人的證言,該證言否認存在第九條的“說明”手寫內(nèi)容,該手寫內(nèi)容是王某單方添加的;王某有偽造證據(jù)、虛假訴訟的前科,在另案中王某偽造了應(yīng)收賬款為52萬元的會議紀要,實際金額為46萬元,最終被法院駁回了訴訟請求。故同意檢察機關(guān)的抗訴意見,要求撤銷原一、二審判決,改判駁回王某在原一審時的全部訴訟請求。
被申訴人王某辯稱,王某和王某均系以個人財產(chǎn)提供反擔保,手寫條款是雙方交易習慣。王某及王某與光仁公司兩份最高額保證合同是在同一天簽訂的,王某所述的合同原件被王某帶回不符合常理。東輝公司與王某均是兩個獨立的主體,抗訴機關(guān)將兩個獨立主體混淆。原審判決合情合理,要求維持原審判決。
2015年7月,王某起訴至上海市閔行區(qū)人民法院要求判令:王某支付人民幣1,071,543.50元及利息226,881元(以及自2011年8月16日起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暫計至起訴日);訴訟費由王某承擔。
上海市閔行區(qū)人民法院一審查明,2008年11月7日,光仁公司向上海農(nóng)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寶山支行(以下簡稱寶山支行)借款100萬元,東輝公司、上海海俊塑膠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荆┖忘S某某(時任光仁公司法定代表人)提供擔保。
2009年5月8日,王某(保證人)與東輝公司(擔保人)簽訂一份最高額保證合同,主要內(nèi)容為:為確保東輝公司為光仁公司簽訂的借款保證合同的履行,王某愿意向東輝公司提供保證擔保,當光仁公司不能歸還銀行借款時,王某愿意對東輝公司的擔保金額承擔全部還款保證責任。同日,王某(東輝公司法定代表人、保證人)與光仁公司(擔保人)簽訂一份最高額保證合同,為確保東輝公司為光仁公司簽訂的借款保證合同的履行,王某愿意向光仁公司提供保證擔保,當東輝公司不能歸還銀行借款時,王某愿意對光仁公司的擔保金額承擔全部還款保證責任。合同除打印文字八條外,還有王某手寫的第九條說明,內(nèi)容為:前面1頁2009.5.8及09.4.12保證人王某簽名給東輝塑膠(上海)有限公司1,850萬元的最高額保證合同的內(nèi)容不是真的,是用于配合東輝公司其它用途。王某不承擔任何責任。東輝公司保證不能以這份合同當真的要求我承擔任何責任。如東輝公司要我承擔保證責任由王某全部承擔。2009年12月1日,因光仁公司未履行還貸義務(wù),寶山支行起訴光仁公司、黃某某、東輝公司、??」?,要求四被告償還貸款本息。2010年1月5日,上海市寶山區(qū)人民法院作出(2009)寶民二(商)初字第1628號民事判決,判令光仁公司償還貸款100萬元及利息,黃某某、東輝公司、??」境袚B帶責任。
2010年1月29日,東輝公司以其根據(jù)(2009)寶民二(商)初字第1628號民事判決,已支付寶山支行1,044,445元為由,向上海市奉賢區(qū)人民法院起訴光仁公司、王某、吳某某,要求三被告償還1,044,445元。2010年6月15日,上海市奉賢區(qū)人民法院作出(2010)奉民二(商)初字第459號民事判決,判令光仁公司償還東輝公司1,044,445元,王某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在其承擔保證責任后有權(quán)向光仁公司追償。2010年7月27日,光仁公司、王某不服(2010)奉民二(商)初字第459號民事判決,向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2010年12月19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0)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1635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光仁公司、王某不服(2010)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1635號民事判決,向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2013年7月23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作出(2012)滬高民二(商)申字第201號民事裁定,指令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再審本案。2014年11月17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民事判決,維持(2010)滬一中民四(商)終字第1635號民事判決。2011年8月16日,上海市奉賢區(qū)人民法院執(zhí)行王某個人財產(chǎn)1,071,543.50元。
上海市閔行區(qū)人民法院審理后于2016年5月24日作出(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4080號民事判決:王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nèi)支付王某借款1,044,445元并支付以1,044,445元為本金自2011年8月16日起至判決生效之日止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基準利率計算的利息。案件受理費16,485.82元,財產(chǎn)保全費5,000元,由王某承擔。
王某不服一審判決,向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撤銷一審判決,駁回王某在一審時的所有訴訟請求。
二審法院經(jīng)審理查明,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屬實。
二審法院認為,王某個人向東輝公司出具的最高額保證合同,合同雙方當事人均持有原件,該合同上并無任何一方的手書條款。如該合同實質(zhì)上非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而僅為幫助合同一方當事人另作他用,則合同雙方當事人理應(yīng)另行簽署具有真實意思表示的協(xié)議,或在其中一份上作手書備注?,F(xiàn)王某主張此合同非其真實意思表示,僅為配合東輝公司其他用途??赏跄撑c東輝公司并未另行簽署字據(jù)以表明雙方真實意愿。王某僅在王某個人出具給光仁公司的最高額保證合同空白處手書與合同打印文字、簽名、印章均不相交的第九條“說明”,表明前述王某個人出具的最高額保證合同不是真的,東輝公司不能以此合同要求王某承擔任何責任,否則由王某全部承擔。王某該行為有悖一般商業(yè)慣例,與常理不符。但是,訴訟至今,王某未提供王某個人向光仁公司出具的最高額保證合同原件,也實令人生疑。王某作為一個有豐富從商經(jīng)驗的成年人,其在以個人名義出具的載明“本合同一式兩份,各方當事人各執(zhí)一份”之最高額保證合同上簽名,如今卻稱從不持有該合同原件,是屬有違常理,于商業(yè)活動中的審慎規(guī)則不符。王某稱王某籍口王某出具的這份最高額保證合同需帶回加蓋光仁公司印章,之后便拒絕歸還原件。在此情況下,王某不采取強硬措施向王某索取合同原件更是使人費解,難以理解。故王某該陳述難以采信,該院有一定理由認為王某是拒絕提供對其不利的合同原件。雖然在本起糾紛中,王某的言行、王某的言行均有不合情理之處,但相比較而言,王某主張其手書的第九條“說明”是其與王某合意一致的條款,更有點可信度。一審法院據(jù)此支持王某的起訴請求,無明顯不當;予以維持。據(jù)此,作出判決如下: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上訴案件受理費人民幣16,485.82元,由上訴人王某負擔。
本院再審過程中,王某向本院提交了下列材料:
1、專項審計報告,證明光仁公司向銀行貸款的1,850萬元包括本案的100萬元,均由光仁公司自行使用;2、工商信息,來源工商網(wǎng)站,證明東輝公司與光仁公司之間僅存在東輝公司向光仁公司購買原材料的商業(yè)行為,不存在光仁公司向東輝公司提供貸款或光仁公司替代東輝公司貸款的情況;3、1,000萬元最高額保證合同的傳真件和光仁公司介紹網(wǎng)頁,證明傳真件是光仁公司發(fā)給東輝公司,該傳真件上無系爭手寫第九條款;4、柴某某和陳某的證言,證明東輝公司與光仁公司就各自的借款合同形成互為擔保關(guān)系,而王某與王某就各自公司的借款合同向?qū)Ψ匠袚磽X熑危跄呈謱懙牡诰艞l款系其事后惡意單方手寫添加;5、王某相關(guān)虛假訴訟材料,證明王某有過虛假訴訟的情形。
經(jīng)質(zhì)證,王某對證據(jù)1的來源認為不合法,該證據(jù)與本案追償權(quán)糾紛沒有關(guān)聯(lián)性。其他相關(guān)意見詳見王某于2017年12月26日向法院提交的《關(guān)于涉案1850萬元借款的使用說明》。對證據(jù)2認為,該證據(jù)只能證明光仁公司在黃某某和東輝公司的控制下向東輝公司違法付款的事實,不能證明東輝公司使用光仁公司資金的行為不存在,或使用系基于其他合法的事由。東輝公司向光仁公司購買原材料,應(yīng)當是東輝公司向光仁公司支付貨款。根據(jù)專項審計報告的內(nèi)容,光仁公司已有90萬元流入東輝公司的賬戶。對證據(jù)3傳真件的真實性不予認可,認為該證據(jù)顯示的傳真號在前案中已確認并非光仁公司的電話號碼,而是私人所擁有的電話號碼。且傳真件上面顯示的時間是2007年4月25日,而爭議的合同條款所涉及的時間是2009年5月8日。對“介紹網(wǎng)頁”證據(jù)的真實性、合法性不予認可,認為該網(wǎng)頁不是光仁公司發(fā)布的,且該證據(jù)所涉內(nèi)容與本案沒有關(guān)聯(lián)性。對證據(jù)4的真實性、合法性不予認可,認為該兩份證言無法確認是柴某某和陳某所作的證言。即便是這兩人所作的證言,這兩人與光仁公司、東輝公司及雙方當事人都存在一定的利害關(guān)系。柴某某已因不當?shù)美还馊使酒鹪V。陳某為建行信貸員,存在偽造王某個人擔保簽字制作虛假擔保的情形。對證據(jù)5的關(guān)聯(lián)性不予認可,認為(2016)滬02民再9號案件,原、被告是光仁公司和黃某某,與王某無關(guān)。(2012)浙金商提字第6號案件,該案目前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訴過程中,與本案無關(guān)。
王某為證明自己的觀點,向本院提供了以下三組證據(jù)材料,1、(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民事判決書,該判決書認定“從舉證責任和證據(jù)蓋然性認定的原則來看,東輝公司否認該文件手寫內(nèi)容真實性的答辯意見難以采信”,該判決至今有效;2、(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4080號、(2016)滬01民終7560號民事判決和(2016)滬01民申425號民事裁定書,都沿用了(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民事判決書對最高額保證合同手寫條款真實性的認定,并進一步確認了該事實;3、(2016)滬0112民初32647號和(2017)滬01民終8465號民事判決書,再次確認手寫條款真實合法、有效。
經(jīng)質(zhì)證,王某對證據(jù)1認為,原審只援引了(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民事判決書中對王某有利的一段,沒有援引對王某有利的一段。14號案件已明確對東輝公司沒有約束力,故對王某更加沒有約束力。對證據(jù)2、3認為,(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4080號、(2016)滬01民終7560號民事判決和(2016)滬01民申425號民事裁定書所涉金額是104萬元(實際是1,044,445)的案件,而(2016)滬0112民初32647號和(2017)滬01民終8465號民事判決書所涉金額是750萬元的案件。750萬元的案件,是參照104萬元的案件判決的,現(xiàn)法院已根據(jù)檢察院的抗訴意見,對104萬元的案件進行再審,750萬元的案件也在申訴審查中,故不能以750萬元的案件中所認定的事實來認定本案104余萬元的再審案件。
圍繞當事人的再審請求,本院對有爭議的證據(jù)和事實認定如下:二審法院查明的事實屬實,本院予以確認。
本院另查明,(2013)滬一中民四(商)再終字第14號案件判決書載明:“首先,關(guān)于手寫內(nèi)容的真實性一節(jié),……現(xiàn)東輝公司、王某以王某未攜帶光仁公司公章故未當場蓋章,兩份合同原件均被王某帶回光仁公司為由,解釋自己不持有該合同原件。此解釋與一般常理及商業(yè)活動中的正常審慎原則不符。故從舉證責任和證據(jù)蓋然性認定原則來看,東輝公司否定該文件手寫內(nèi)容真實性的答辯意見難以采信。其次,關(guān)于手寫內(nèi)容約束力問題,即是否可以免除王某保證責任一節(jié)?!跄匙鳛橄蚬馊使咎峁?,000萬元最高額保證的個人,其在合同落款處的簽名不足以認定東輝公司同意免除王某保證責任的意思表示。因此,該手寫內(nèi)容只是王某當時的單方意思表示,對東輝公司不具有約束力?!?br/> 本院再審認為,本案之爭議焦點在于2009年5月8日,王某在王某與光仁公司簽訂的最高額保證合同上手寫的第九條“說明”的真實性及對王某是否產(chǎn)生法律約束力。
關(guān)于第九條手寫“說明”的真實性問題。經(jīng)查,本案爭議的第九條手寫“說明”系書寫于王某和光仁公司的金額為1,000萬元的最高額保證合同。該合同的當事人為王某和光仁公司。該合同第八條約定:“本合同自甲乙雙方簽字或者蓋章時生效。本合同一式兩份,各方當事人各執(zhí)一份。”根據(jù)上述事實,王某和王某應(yīng)該各自擁有合同原件。但直至本案再審期間,王某既無法提供本合同原件,也未對其無法提供合同原件的原因作出符合常理的解釋和佐證。因此原審根據(jù)舉證責任及證據(jù)蓋然性原則確認王某與光仁公司2009年5月8日簽訂的最高額保證合同上關(guān)于第九條手寫“說明”的真實性,并無不妥。
關(guān)于手寫“說明”內(nèi)容對王某是否產(chǎn)生約束力的問題。王某和檢察機關(guān)均認為:14號案件終審判決認為,該手寫內(nèi)容只是王某的單方意思表示,對東輝公司不具有約束力。因此在本案中對王某也同樣不具有約束力。對此,本院認為,王某和東輝公司是獨立的民事主體,不能因王某系東輝公司法定代表人而將其以個人名義所作民事行為產(chǎn)生的法律后果歸屬于東輝公司。本案爭議的第九條手寫“說明”系書寫于王某以個人名義和光仁公司之間的保證合同中,東輝公司并非該合同當事人。正基于王某和東輝公司彼此主體的獨立性,故14號案件判決認定:王某作為向光仁公司提供1,000萬元最高額保證的個人,其在合同落款處的簽名不足以認定東輝公司同意免除王某保證責任的意思表示。因此,該手寫內(nèi)容只是王某當時的單方意思表示,對東輝公司不具有約束力。同理,現(xiàn)王某以對東輝公司不產(chǎn)生約束力的抗辯來主張對其個人亦不具有約束力,混淆了王某個人和東輝公司的獨立民事主體關(guān)系,本院不予支持。本案爭議的保證合同系王某以個人名義與光仁公司簽訂,而非代表東輝公司。在王某沒有證據(jù)否定該合同的真實性情況下,本院認定第九條手寫“說明”系王某與王某之間合意的結(jié)果,對王某產(chǎn)生約束力。
現(xiàn)王某已向東輝公司履行了還款責任,王某依據(jù)其與王某的約定,行使追償權(quán),應(yīng)予支持。原一、二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七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guī)定,判決如下:
維持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6)滬01民終7560號民事判決。
原一、二審案件受理費、訴訟保全費負擔不變。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員:朱蔚云
書記員:沈盈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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