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通化市中級人民法院
刑事裁定書
（2018）吉05刑終198號
抗訴機關吉林省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檢察院。
上訴人（原審被告人）王某甲，男，原系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民事審判庭審判長，住遼源市。因涉嫌犯民事枉法裁判罪，于2017年9月3日被刑事拘留，同年9月17日被逮捕。2020年9月2日被取保候審。2021年4月20日被解除取保候審。
辯護人徐昕、肖之娥，北京乾成律師事務所律師。
吉林省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法院審理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檢察院指控原審被告人王某甲犯民事枉法裁判罪一案，于2018年2月9日作出（2018）吉0403刑初1號刑事判決。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檢察院向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原審被告人王某甲提出上訴。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8年11月22日作出（2018）吉刑轄173號指定管轄決定書，指定本院依照刑事第二審程序對本案進行審判。在本院審理期間，吉林省通化市人民檢察院認為抗訴不當，向本院撤回抗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9年4月30日、2021年4月20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通化市人民檢察院指派檢察員呂全紅、徐瑩出庭履行職務，上訴人王某甲及其辯護人徐昕、肖之娥到庭參加訴訟?，F已審理終結。
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法院判決認定：2008年4月29日，金某1、李某1夫妻以50萬元價格購買涉案林地，備案登記在金某1姨夫郭某甲名下。2010年至2014年間，李某1欠郭某人民幣130萬元。2015年11月，李某1先后持無價的林地林權轉讓協議書、轉讓價為60萬元的林地林權轉讓協議書，稱將涉案林地過戶給郭某。2016年1月19日，李某1約郭某的親屬李某2到遼源市，二人分別代郭某甲、郭某簽訂涉案林地轉讓價為600萬元的林地林權轉讓協議書。同年1月27日，該林地以轉讓價為60萬元的協議在相關部門備案后過戶到郭某名下，后郭某甲兩次起訴郭某（下稱郭某案），要求郭某給付林地轉讓款542萬元（扣除過戶前后郭某通過李某2擔保借給李某1的50萬元及直接匯給李某1的過戶費8萬元，合計58萬元）。一審審理期間，李某2被追加為第三人，李某1作為證人出庭作證。2017年3月23日，一審法院判決，郭某應給付林地轉讓款542萬元。郭某不服，提出上訴。
2017年4月24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此案，案件交由民四庭法官趙某1審理，后分配給被告人王某甲。王某甲在案件審理中受金某1等人影響，對涉案林權發(fā)生“轉讓”的原因、李某2被追加第三人是否妥當、李某1出庭作證是否適格、本案買賣關系是否成立等應當核實的事實未予調查，故意違背本案買賣關系不成立的事實，且未對不采納郭某的上訴理由及李某2的陳述內容作出評判，違背事實和法律以（2017）吉04民終426號民事判決“駁回郭某上訴，維持原判”。判決生效后，郭某400余萬元的財產被凍結。同年9月1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該案裁判確有錯誤，裁定再審。
認定上述事實的證據有任職材料、悔過書、郭某甲訴郭某合同糾紛案一、二審民事卷宗、李某1刑事案件卷宗等14份書證和王某1、李某1、郭某等16名證人的證言及被告人王某甲的供述與辯解。
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王某甲身為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在民事審判活動中徇私情，故意對應當采信的證據不予采信，故意違反法定程序，作出枉法裁判，侵犯了司法機關的正常秩序，其行為構成民事枉法裁判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九條第二款之規(guī)定，以民事枉法裁判罪判處被告人王某甲有期徒刑三年。
上訴人王某甲的上訴理由及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是，王某甲不構成民事枉法裁判罪，請求宣告王某甲無罪。主要內容為：1.王某甲沒有枉法裁判的故意。王某甲審理郭某案時沒有接受金某1、金某2請托；告知合議庭其他兩位成員案件與金某1、金某2有關，不能理解為暗示關照。2.王某甲沒有違背事實。王某甲就一審認定郭某甲與郭某之間買賣關系成立及轉讓價款為600萬元的問題，在二審庭審時對此項事實作為爭議焦點進行認真審理后，根據證據規(guī)則予以確認，符合民事訴訟證明標準。3.王某甲沒有違背法律。一審將李某2追加為第三人參加訴訟、讓李某1作為證人出庭作證沒有違反法律規(guī)定。4.王某甲對郭某案作出的判決結果并無不當，不屬于枉法裁判。
通化市人民檢察院的出庭意見是，原判認定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建議維持。主要理由是：1.王某甲主觀上具有枉法裁判的故意。王某甲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多次受金某1、金某2的請托，并主動告知合議庭其他兩位成員案件與金某1、金某2有關，暗示予以關照，屬于徇私情。2.王某甲故意錯誤采信證據導致錯誤認定林權轉讓關系成立。郭某、李某2的陳述與無價款合同能夠相互印證是代賣關系，李某1欠郭某的188萬元欠條也指向代賣是真、買賣是假的事實；對郭某支付給李某1的58萬元款項是借款還是林權轉讓款未進行深入調查。3.王某甲實施了枉法裁判的客觀行為。(1)對于林權實際所有人是李某1的證據，王某甲應當采信不采信，應當調查不調查，故意錯誤認定事實。(2)對于影響法律關系性質認定的關鍵證據應當采信不采信、應當調查不調查，故意錯誤認定事實。(3)王某甲對60萬備案協議價格應當采信不采信，在郭某提交評估報告后，仍對協議價款不調查不核實，錯誤認定事實。選擇性采信有利于郭某甲的證據內容，偏袒意圖明顯。對于原審錯誤適用法律應當糾正卻不予糾正。4.徇私情與枉法裁判緊密關聯，具有因果關系。5.王某甲犯罪情節(jié)嚴重。王某甲因徇私而枉法的行為導致錯判。
王某甲主觀方面具有枉法的故意，客觀方面實施了枉法裁判的行為，嚴重侵犯了當事人合法權益，嚴重破壞了司法公信力，犯罪情節(jié)嚴重。原審法院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故提請合議庭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經二審審理查明：2016年11月23日，郭某甲以郭某為被告向東遼縣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請求郭某給付1150畝林地使用權及林木所有權（以下簡稱林權）的轉讓款余款542萬元，并提供無價款、轉讓價款為600萬元的兩份林權轉讓協議書及證明林權已由郭某甲過戶至郭某名下、在林業(yè)局備案的轉讓價款為60萬元林權轉讓協議書等林權過戶材料。郭某提出，林權實際所有人是李某1，李某1為償還欠他的款項委托他代賣林權，協議名為轉讓實為代賣，并提供了李某1出具的欠他188萬元的欠條。2017年3月23日，東遼縣人民法院判決郭某給付郭某甲林權轉讓款542萬元。郭某提出上訴。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啟動二審程序，并隨機分配了承辦人員，該院工作人員金某1（郭某甲妻子的外甥女、李某1之妻）安排將案件承辦人變更為上訴人王某甲，合議庭審判長亦由王某甲擔任。金某1告知王某甲其與郭某甲系親屬關系，并在案件審理期間多次找王某甲，請求關照。后王某甲主動告知副院長金某2（金某1堂兄）自己是該案承辦人，金某2告訴王某甲，郭某甲系其親屬，“一定要把好關”。在案件審理過程中，郭某方提供了林權評估價值為238萬余元、交易價格為161萬元的評估報告、咨詢報告等證據材料，主張價款為600萬元的協議是虛假的，相關法律關系實為代賣，請求法院詳查。王某甲在雙方當事人主張的法律關系系代賣還是轉讓存在重大分歧、轉讓價款是60萬元還是600萬元的證據存在重大矛盾等情況下，欲采取書面審理方式，后在郭某方要求下雖同意開庭審理，但沒有依法履行審查核實證據職責，選擇性采信請托方提供的雙方系林權轉讓關系、轉讓價款為600萬元的證據，且在代理權認定問題上錯誤適用法律。案件評議前，王某甲告知合議庭成員該案與金某1、金某2有關，案件評議時，王某甲主導形成支持請托方、駁回郭某上訴的評議意見。同年6月26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7）吉04民終426號民事判決，駁回郭某上訴，維持原判。
2017年8月22日，李某1因涉嫌采取虛假訴訟方式詐騙郭某錢財被刑事拘留，后被以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同年9月1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郭某案依法啟動再審，并經審理撤銷郭某案一、二審民事判決，駁回郭某甲的起訴。
上述事實，有經一、二審庭審舉證、質證，本院確認的下列證據證明：
1.公民戶籍信息表及任職手續(xù)證明：王某甲自然情況及2016年4月13日王某甲任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實際履行民事審判第三合議庭審判長職責。
2.東遼縣人民法院審理郭某甲訴郭某案一審卷宗中的相關材料證明：
郭某甲主張，他將名下林權以600萬元轉讓給郭某，并配合郭某辦理了林權更名手續(xù)，但郭某僅支付58萬元轉讓款。郭某甲提供了落款日期均為2015年11月12日的二份轉讓協議書，內容均為郭某甲將林權轉讓給郭某，轉讓價格分別為無價款、600萬元，還提供林權過戶材料證明林權已由郭某甲過戶至郭某名下，在林業(yè)局備案的是轉讓價格為60萬元的轉讓協議書。郭某甲還稱，林權是他的，他不認識郭某。他和李某1是親屬，讓李某1代為簽訂轉讓協議并辦理林權過戶事宜。無價款協議書是郭某和李某1簽訂的，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600萬元協議書中“郭某”的簽字是郭某委托李某2代簽的，是對無價款協議書的補充，補充了價款和轉讓期限，是雙方代理人接受委托后簽訂的，也是合法有效的；第一次開庭時稱60萬元協議書是林業(yè)局書寫錯誤，第二次開庭時稱是李某1為了郭某少交稅而修改的，60萬元不是他真實意思表示，協議無效。李某1已將58萬元轉讓款給他，其中8萬元是郭某給李某1的辦理林權變更登記費，因后來沒使用該8萬元，當成了轉讓款。對郭某提供的188萬元欠條真實性無異議，但稱李某1和郭某之間的債權債務與他無關。
證人李某1除證明郭某甲上述陳述外，還稱，為了少交稅，他找復印社的人打印60萬元協議書，并由復印社的人代簽了郭某甲和郭某的名字。郭某給他的30萬元他打了收條，郭某給他的8萬元是過戶費，他也打了收條，通過李某2將收條轉給郭某。
郭某主張，他不認識郭某甲，郭某甲名下的林權實際所有人是李某1，因李某1此前欠他130萬元，李某1委托他將林權轉讓，并承諾他對轉讓款優(yōu)先受償，他和李某1之間不存在林權轉讓關系，僅是代賣關系。他支付的58萬元是借給李某1的，李某1出具了共欠他188萬元的欠條。如果認定雙方存在林權轉讓關系，應以備案的60萬元協議書為依據,并提供了由李某1簽字的欠款188萬元的欠條一張。郭某還稱，對林權由郭某甲名下過戶到他名下沒有異議，他不知道過戶是否交費。無價款協議書是他本人簽署，真實性無異議，但他真實意思表示是代賣，協議名為“轉讓協議”實為“代賣”，因此未對價款作出約定，因為有人要買林子，但只買他的林子，所以將林權過戶到他名下。他并未授權李某2對林權進行買賣，李某2只是代他處理代賣林權事宜，簽訂600萬元協議書時，李某2跟他說過，但他不知道價格，因為過戶需要一個有價格的協議，所以他同意李某2代簽，李某2簽完后告訴他價款是600萬元。
第三人李某2稱，他代替郭某在600萬元協議書上簽字，簽字時郭某知道，電話里郭某同意他代簽后他簽字，具體價款郭某不知道，協議名為轉讓，實際是代賣，簽該協議是給林業(yè)局過戶看的。他不知道無價款協議書和60萬元協議書。郭某給李某1的38萬元、20萬元是借款，其中8萬元是借給李某1辦理林權過戶用的，李某1對38萬元出具了欠條。
3.案件管理系統(tǒng)分案流程圖證明：郭某案二審先被分給趙某1辦理，后被分到王某甲名下。
4.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郭某甲訴郭某案二審卷宗中的相關材料證明：
除一審時的主張外，郭某上訴還提出，一審追加李某2為第三人系程序違法，李某2代他簽訂的600萬元協議書對他不發(fā)生法律效力，一審判決適用民法通則第六十六條屬于適用法律錯誤。郭某的訴訟代理人提交一審判決后自行委托相關機構出具的評估報告及補充函、林權交易價格咨詢報告單，評估報告記載林木現值187萬余元、林地使用價值51萬余元（共計238萬余元），咨詢報告單記載林權交易價格為161萬元。郭某甲認為評估報告、咨詢報告單是郭某單方委托作出的，不能作為證據使用。
二審判決認為，根據森林法相關規(guī)定，應依照政府主管部門依法登記核發(fā)的證書確認個人的林木所有權和林地使用權。根據民法關于代理制度的相關規(guī)定，公民可依法通過書面或口頭形式委托代理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被代理人對代理人的行為承擔民事責任。授權不明的，被代理人應當向第三人承擔民事責任，代理人負連帶責任。李某1與李某2分別系郭某甲、郭某的代理人，李某1與李某2簽訂協議書的法律行為應由各自的被代理人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郭某甲與郭某之間為林木林地轉讓合同關系，轉讓價款為600萬元。變更林木林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登記時備案的是60萬元協議書，由于該價款與實際價值明顯不符，是雙方為了規(guī)避法律而虛擬出具的，并非雙方的真實意思表示，屬無效協議，并不具有約束力。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5.郭某案執(zhí)行卷宗證明：郭某銀行賬戶存款及股票被凍結。
6.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郭某甲訴郭某案再審卷宗中的相關材料證明：郭某案再審，以原告郭某甲主體不適格，撤銷一、二審民事判決，駁回郭某甲的起訴。
7.李某1詐騙案刑事判決書和刑事裁定書證明：李某1夫妻出資購買涉案林權后登記于郭某甲名下；李某1謊稱之前向林業(yè)部門提交的60萬元協議書價格過低無法過戶，同時為向債主顯示自己有還款能力騙郭某、李某2簽訂600萬元協議書，并以該協議書提起民事訴訟，意圖騙取郭某錢財；李某1于2018年1月19日因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同年4月17日被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8.證人關某某、趙某1、肖某1、劉某、肖某2（均系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人員）證言證明：2017年4月份，金某1請托關某某留意郭某甲訴郭某合同糾紛案件，案件到法院以后告知金某1。郭某案上訴至遼源中院后，通過辦案系統(tǒng)被分到趙某1法官名下，金某1以其堂兄金某2與趙某1關系不好為由請求立案庭庭長關某某將辦案人更換為王某甲，經關某某與審管辦主任肖某1溝通，將郭某案承辦人變更為王某甲。關某某還稱，金某1說林地是她們家的，掛的她家親屬的名。
9.證人金某1（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人員）證言證明：郭某案二審分案時，金某1找關某某說不要將案件分到趙某1手中，其他人均可，因為趙某1和堂兄金某2有矛盾，金某1未找金某2和王某甲尋求關照。
10.證人金某2（時任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金某1之堂兄）證言證明：2016年10月的一天上午，金某1帶著李某1到金某2辦公室，李某1說他的林地轉讓被人騙了，對方遲遲不給錢，打算在東遼縣法院提起訴訟，希望金某2與東遼法院相關人員打招呼對訴訟費用予以減免，另外盡快走程序。金某2當時拒絕了李某1。一審期間應李某1的再次請求，曾與東遼縣人民法院副院長王某丁就追加第三人的程序問題打招呼。二審時金某2沒有主動找王某甲過問郭某案，有一次兩人遇見時，王某甲告知金某1家的案件已上訴，王某甲負責審理，近期準備開庭。金某2告訴王某甲郭某甲系其親屬，作為二審主審法官一定要把好關。
11.證人王某1（郭某案二審合議成員）證言證明：王某1和王某2是郭某案的二審合議庭成員，主審法官是王某甲，合議庭開庭審理后于2017年6月26日作出終審判決，駁回郭某上訴請求，維持原判。在評議過程中，主要是王某甲匯報，王某1記得該案爭議有兩點：一是郭某甲和郭某之間的林權買賣關系是否成立；二是如果買賣關系成立，林權轉讓款是多少。案件中出現了三份林權轉讓合同，一份是無價款轉讓合同，一份是轉讓款為60萬元的合同，另一份是轉讓款為600萬元的合同，需要判定哪份合同是真實有效的。王某甲當時匯報，林權已經從郭某甲名下過戶到郭某名下，雙方實際交易已經完畢，買賣合同成立。對于轉讓款的問題，王某甲認為60萬元的轉讓款應該比林權的實際價格低，另外郭某甲提出簽訂60萬元合同是為了辦理林權過戶時免交稅款，所以認為60萬元的合同不真實。對于600萬元的轉讓合同，王某甲提出簽訂這份合同由郭某甲和郭某雙方代理人簽訂，是雙方真實意思，是真實、有效的合同。所以，王某甲提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意見。王某1覺得王某甲認定事實比較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所以同意王某甲的意見。王某2也同意王某甲的意見。合議庭評議前，王某甲曾經對王某1和王某2講郭某甲的代理人李某1是金某1的丈夫。金某1是副院長金某2的妹妹。案件審理期間，王某1曾看見金某1多次到王某甲辦公室，具體談話內容不清楚。王某1和王某2的辦公室緊挨著王某甲的辦公室，去王某甲的辦公室必須路過其辦公室。
12.證人王某2（郭某案二審合議庭成員）證言證明：王某2與王某1是郭某案的合議庭成員，王某甲任審判長。庭審前王某甲向王某2和王某1介紹案情時，王某2簡單翻閱了一下一審卷宗，爭議焦點就在于60萬元合同與600萬元合同，庭審及合議庭評議時王某甲均表示600萬元合同先于60萬元合同。王某2受王某甲影響，認為600萬元合同先于60萬元合同，王某1也沒有異議。王某甲對王某2和王某1說該案和李某1有關系，李某1和金某1是夫妻，還是金院長親屬。王某甲作為審判長主導了合議庭評議過程，通過對案件分析、證據采信，提出維持一審判決的意見，加之王某甲事先說一方當事人是院領導的親屬，王某2和王某1同意王某甲的意見。判決前，看見金某1去找王某甲兩三次。判決后，金某1多次找王某甲要生效證明。
13.證人李某4（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證言證明：李某4為王某甲的主管領導，王某甲是郭某案二審的主審法官、審判長，李某4曾應上訴人郭某代理律師吳某請求會見了吳某，當時吳某提出王某甲準備書面審理此案，但此案在一審中有不公的情況，希望能夠開庭審理，還反映李某1妻子是中級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金某1，金某1哥哥是副院長金某2。事后，李某4向王某甲了解案件的具體情況時，王某甲說案件事實比較清楚，就是證據采信的問題，李某4建議王某甲開庭審理。
14.證人吳某（郭某的訴訟代理人）證言證明:郭某案上訴至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后，大約2017年5月初，王某甲對吳某和李某2進行了單方詢問，并明確表示法院案件多，沒有其他異議就不進行開庭審理了。吳某堅持認為該案事實不清，需要二審進行開庭審理，并要求王某甲將其要求記錄到詢問筆錄內。王某甲于2017年6月12日開庭審理此案，吳某提供了由評估公司做出的鑒定，即價格為161萬元的新證據，與實際買賣價格600萬元相差巨大。但二審法院的法官仍然沒有采信。上訴狀中上訴的事實及理由部分提出的對一審判決的大部分異議，二審中都沒有審查就維持一審判決，依然判郭某敗訴。
15.證人李某1（金某1之夫）證言證明：郭某案一審時，李某1分別通過吳某乙、金某2、金某丙找到東遼縣人民法院主審法官張某某、副院長王某丁和另一位吳姓副院長提供幫助。吳某乙是律師、張某某的同學，金某2是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金某1的堂兄，金某丙是金某1的堂姐。一審結束后，李某1將郭某上訴的情況告訴了金某1，金某1稱不用李某1再管，由金某1去找王某甲。
16.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吉高法【2018】47號關于給予金某2撤職處分的決定，遼源市人大常委會遼人常發(fā)【2018】4號關于金某2同志免職的通知，中共遼源市委組織部干任【2018】42號關于金某2同志職務任免的通知，中共遼源市紀律檢查委員會【2018】7號關于給予金某2同志撤銷黨內職務處分的決定證明：金某2因干涉張某某、王某甲審理的郭某案，違反相關紀律，受到撤職和撤銷黨內職務處分。
17.上訴人王某甲的供述：金某1找王某甲提及有個案件要給其審理，王某甲表示可以。案件分到王某甲名下后，金某1又告知王某甲，郭某甲是金某1的親屬，希望予以照顧，王某甲當時回答案子還沒看，以后再說。案件審理期間，金某1多次找王某甲。王某甲曾主動跟副院長金某2提及過該案情況，金某2說郭某甲是他的親屬，盡可能關照一下，王某甲表示可以。該案由王某甲擔任審判長，其曾跟合議庭成員王某1、王某2提及案件與金某1、金某2的關系。王某甲開始主張采取書面審理形式審理該案件，但是郭某律師吳某要求開庭審理。王某甲向主管領導李某4匯報了案情，李某4說郭某正在上訪，該案要慎重處理，應開庭審理。王某甲按照李某4的要求進行了開庭審理。該案的案情是，2015年11月郭某甲與郭某簽訂了林地林權轉讓協議書，約定郭某甲將某鎮(zhèn)的林權轉讓給郭某，雙方向法庭提供三份轉讓協議書，一份協議未約定價款、一份協議約定轉讓價款為60萬元、一份協議約定轉讓價款為600萬元。本案最核心問題是采信哪份合同。經審理認為轉讓價款為600萬元的協議書更真實、更客觀。理由是：第一，1150畝林地的價格應該明顯高于60萬元，同時郭某方提供的林地鑒定價格也是將近200萬元，認定60萬元協議書不符合市場價格；第二，閱卷時一審卷宗顯示郭某給了李某18萬元用于交稅，但后來在辦林權證時才發(fā)現不需要交稅，以此為由王某甲認定當時他們應該考慮到稅款問題，所以為了避稅簽60萬元協議書符合情理，基于此推導出600萬元協議書在先，60萬元協議書在后。據此，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二審終審判決。合議時審判員王某1、王某2均沒有提出異議，表示同意王某甲意見。
二審庭審中，上訴人王某甲及其辯護人提供了下列證據：
1.遼源市西安區(qū)人民法院（2017）吉0403刑初138號李某1詐騙案件刑事卷宗中的下列證據：
（1）證人趙某2、李某1、李某5、楊某、李某2、郭某的證言，用以證明王某甲在審理郭某上訴案時認定事實、采信證據正確。
（2）吉林匯通會計師事務所2006年6月10日作出的吉通遼分【2006】219號關于賀某某個人資產現價值評估報告，用以證明李某1取得林地之前，評估價格是1009萬余元。
2.長春凈月高新技術產業(yè)開發(fā)區(qū)人民法院（2018）吉0194民初1150號郭某訴李某1民間借貸糾紛一案卷宗中材料，用以證明郭某給李某158萬元是林款不是借款，雙方轉讓合同成立；郭某的筆錄證明，郭某的陳述在民事案件中和刑事案件中的陳述內容不一致。
上述證據，經庭審舉證、質證，出庭檢察員認為，李某1刑事卷宗中的相關證人證言不能證明上訴人王某甲的主張，賀某某個人資產的評估報告系用于公司注冊，與本案涉案林地林權價值無關；郭某訴李某1民間借貸糾紛一案卷宗中材料包括民事判決，不能證明58萬元是林地款。經查，上訴人王某甲及其辯護人當庭提出的上述證據，不能證明其上訴主張，且與二審查明的事實和證據不符，本院不予采納。出庭檢察員的質證意見應予支持。
本案控辯雙方爭議的焦點是上訴人王某甲的行為是否構成民事枉法裁判罪。針對王某甲的上訴理由、辯護人的辯護意見和檢察員的出庭意見，本院綜合評判如下：
一、關于王某甲是否存在接受他人請托、徇私情的問題
經查，證人李某1稱，其將郭某上訴情況告訴金某1后，金某1說她去找王某甲；證人趙某1、關某某、肖某1等人稱，郭某案被分到趙某1名下后，關某某根據金某1的請求，協調肖某1將郭某案轉而分配給王某甲；證人關某某還稱，尚未收到郭某案時，金某1曾找過其，讓其在收案后告知金某1；證人金某2稱，王某甲曾主動說金某1家的案件已上訴，由王某甲負責審理；證人王某1、王某2稱，郭某案審理期間金某1多次到王某甲辦公室，在合議前王某甲又明確告訴王某1、王某2該案與金某1、金某2有關。王某甲供述稱，金某1提出有個案件要讓他審理，王某甲表示可以，案件分到王某甲名下后，金某1告知王某甲，郭某甲是金某1的親屬，希望予以照顧，王某甲回答案子還沒看，以后再說；在案件審理期間，金某1還多次找王某甲，王某甲主動向副院長金某2提及該案情況，金某2表示郭某甲系其親屬，讓王某甲關照一下，王某甲答復可以。雖然王某甲庭審中不承認接受金某1、金某2的請托，但上述證據能夠相互印證，足以證明在案件分到王某甲名下之前金某1已經向王某甲打了招呼，因案件未分給王某甲，金某1又私下做工作將案件分至王某甲名下，并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多次找王某甲，王某甲主動告知金某2該案由其審理，并表示可以關照。案件評議前，王某甲向合議庭成員打招呼告知該案與金某1、金某2有關，評議過程中，王某甲主導形成支持郭某甲方的評議意見。綜上，王某甲對金某1過問案件情況不僅沒有按照相關規(guī)定要求如實記錄、予以拒絕，反而向金某2表示該案由其承辦同意關照，并多次與金某1商討，且評議前告知合議庭成員該案與金某1、金某2有關，可以認定王某甲接受了金某1、金某2請托，存在徇私的情形。
二、關于王某甲是否違背事實與法律枉法裁判的問題
經查，郭某案二審庭審時，王某甲雖然就林權過戶經過、林地交易前是否進行評估、三份協議簽訂順序、600萬元協議的簽訂過程、郭某是否知道協議價款為600萬元、是否給付58萬元轉讓款等問題向當事人進行了詢問，對案件事實進行了調查，但縱觀全案，王某甲因接受請托在先，在民事案件雙方當事人對關鍵事實各執(zhí)一詞情況下，沒有對截然相反的證據進行全面地、客觀地審查核實，選擇性采信證據、認定事實，錯誤適用法律，作出了偏袒請托方的裁判。一是在協議性質的認定上，郭某甲、李某1稱是轉讓，郭某、李某2稱是代賣，對這一核心問題，雖然郭某甲一方舉出林權人已由郭某甲變更為郭某以及林權轉讓協議書等證據，但郭某一方亦以無價款協議、李某1欠郭某188萬元的欠條、評估報告等支持己方訴求，在雙方主張存在重大分歧且證據之間存在矛盾無法合理解釋的情況下，王某甲未全面、客觀審查核實，對郭某支付給李某1的58萬元是借款還是轉讓款沒有深入調查，直接采信郭某甲一方的證言，認定協議的性質為轉讓。二是在合同價款的審核上，合同法規(guī)定對于價款約定不明、當事人不能達成補充協議的，應按合同履行地市場價格履行。王某甲雖評判稱60萬元價款與實際價值明顯不符，卻未對林地實際價值調查核實，在60萬元協議與600萬元協議價款差異巨大、60萬元協議形成原因尚不清楚、郭某一方提供的評估報告記載涉案林權價值238萬余元、咨詢報告單記載涉案林權交易價格為161萬元的情況下，片面采信郭某甲一方提供的證據，認定轉讓價款為600萬元。三是對于李某2代簽協議行為的法律效力問題，王某甲認定郭某應承擔李某2代其簽訂協議的法律后果，依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六十五條第三款“授權不明的，被代理人應當向第三人承擔民事責任，代理人負連帶責任”，但該條款規(guī)定的是委托書授權不明的情形，郭某和李某2并未簽訂授權委托書，并不符合適用條件，王某甲錯誤適用法律，以達到認定600萬元協議有效，偏袒請托方的目的。
綜上，上訴人王某甲及其辯護人提出的“王某甲沒有枉法裁判的故意，沒有違背事實和法律枉法裁判”的上訴理由及辯護意見不能成立，本院不予采納。出庭檢察員提出，王某甲主觀方面具有枉法的故意，客觀方面實施了枉法裁判的行為，嚴重侵犯了當事人合法權益，嚴重破壞了司法公信力，犯罪情節(jié)嚴重。原審法院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建議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意見，本院予以支持。
本院認為，上訴人王某甲在民事審判活動中，接受特殊關系人請托后，又主動告知另一特殊關系人自己是案件承辦人并同意關照。為徇私情，在雙方當事人提供的證據存在重大矛盾且無法合理解釋的情況下，未予全面、客觀審查核實，而是直接采信請托方的證據，錯誤適用法律以支持請托方的主張，告知合議庭其他成員請托人與案件的關系，主導合議庭形成偏袒請托方的錯誤裁判，情節(jié)嚴重，其行為已構成民事枉法裁判罪。原判決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通化市人民檢察院撤回抗訴的申請符合法律規(guī)定，應予準許。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六條第一款第（一）項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八十五條第二款、第三款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九條第二款、第四十七條之規(guī)定，裁定如下：
一、準許通化市人民檢察院撤回抗訴；
二、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本裁定為終審裁定。
審判長 孫國祥
審判員 鄭武哲
審判員 徐 鵬
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日
書記員 鄒金伶
書記員 孫祚龍
成為第一個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