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式會社納益其爾與望都縣江林化妝品門市部

侵害商標權糾紛案

【裁判要旨】

商標侵權案件中，被訴侵權人的合法來源抗辯成立應當具備主、客觀兩方面要件，客觀要件為被訴侵權商品系由銷售者合法取得，主觀要件為銷售者不知道或不應當知道被訴侵權商品構成侵權，主、客觀要件相互聯系，不可分割，并且客觀要件的舉證對于主觀要件具有推定效果。

人民法院在審查前述主、客觀要件時，應當綜合考慮銷售者所處的市場地位、權利人維權成本以及市場交易習慣等因素，對銷售者的舉證責任作出合理要求；銷售者的經營規(guī)模、專業(yè)程度、市場交易習慣等，可以作為確定其合理注意義務的證據，銷售者提供的合法來源證據與其注意義務程度相當的，可以推定其主觀上不知道所銷售的系侵權商品。

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

（2022）最高法民再275號

再審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上訴人）：望都縣江林化妝品門市部。住所地：中華人民共和國河北省保定市望都縣新世紀商業(yè)街。

經營者：張江超，女，1980年6月15日出生，漢族，住中華人民共和國河北省保定市望都縣。

委托訴訟代理人：趙宇，上海申浩（天津）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趙麗君，上海申浩（天津）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被上訴人）：株式會社納益其爾（NATURE REPUBLIC CO.，LTD.）。住所地：大韓民國首爾市江南區(qū)大峙洞946-1番地格拉斯大廈24層。

法定代表人：鄭蕓虎（JUNG WOON HO），該公司代表理事。

委托訴訟代理人：李航，河北航岳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史晗，河北航岳律師事務所律師。

再審申請人望都縣江林化妝品門市部（以下簡稱江林門市部）因與被申請人株式會社納益其爾（以下簡稱納益其爾）侵害商標權糾紛一案，不服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二審法院）（2021）冀知民終26號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于2022年6月24日作出（2021）最高法民申6332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提審后，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再審申請人江林門市部的委托訴訟代理人趙宇、趙麗君，被申請人納益其爾的委托訴訟代理人史晗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江林門市部申請再審稱，1.江林門市部所提交的證據能夠證明被訴侵權商品具有合法來源，且在購進被訴侵權商品過程中已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符合法律、法規(guī)及司法解釋關于合法來源的相關規(guī)定，不應承擔賠償責任。二審法院對江林門市部的注意義務要求過高，對主觀方面是善意還是惡意的證明責任分配錯誤，最終認定江林門市部合法來源抗辯不能成立，認定事實及適用法律錯誤。2.二審法院未追加天津眾妝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眾妝公司）、天津冠美商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冠美公司）和青島一品妝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一品妝公司）為被告，導致案件事實未查清，影響當事人的權利救濟。3.江林門市部針對一審判決關于其所提交的證據與公證購買的被訴侵權商品是否具有同一性的認定提起上訴，二審法院對此未予審理，卻以“未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為由駁回上訴，致使江林門市部未能就“未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的事實進行答辯，損害了江林門市部通過二審進行救濟的程序權益。4.納益其爾舍棄追究源頭侵權人，針對終端門店發(fā)起數千起商標侵權訴訟，通過訴訟迫使門店支出數千到萬元的賠償款，獲利數千萬，屬于不當維權，與“源頭維權，追究生產者”的司法精神不符，應予規(guī)制。綜上，江林門市部依據2017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項、第六項的規(guī)定，向本院申請再審，請求：1.撤銷二審判決；2.撤銷一審判決；3.改判駁回納益其爾的全部訴訟請求；4.訴訟費用由納益其爾承擔。

納益其爾辯稱，1.二審法院認定江林門市部未盡到相應注意義務，所售化妝品不具有合法來源，并無不當；2.眾妝公司、冠美公司和一品妝公司并非本案必要當事人，二審法院未予追加不存在錯誤。綜上，請求駁回江林門市部的再審請求。

納益其爾向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一審法院）起訴請求：1.判令江林門市部立即停止侵害第10494197號“NATURE REPUBLIC”和第9481384號“納益其爾”商標（以下簡稱涉案商標）專用權的行為，即停止生產、使用、許諾銷售或銷售侵害涉案商標專用權的產品，并銷毀庫存侵權產品；2.判令江林門市部賠償納益其爾經濟損失30 000元；3.判令江林門市部支付合理費用合計10 000元（調查取證服務費、公證費、差旅費等2000元，律師費8000元）；4.判令江林門市部承擔本案的訴訟費用。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納益其爾系韓國注冊法人，該法人享有第10494197號注冊商標“NATURE REPUBLIC”，注冊有效期限為2013年5月7日至2023年5月6日，核定使用商品（第3類）有香水、化妝洗液、化妝品等。第9481384號注冊商標“納益其爾”由案外人北京納益其爾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納益其爾公司）依法享有，注冊有效期限為2012年6月7日至2022年6月6日，核定使用商品（第3類）有香水、化妝品等。2018年1月1日，北京納益其爾公司與納益其爾簽訂《商標排他使用許可合同》，許可納益其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區(qū)域內，排他性使用其享有的第9481384號注冊商標“納益其爾”，許可使用期限為2018年1月1日至2022年6月5日。

2019年1月1日，納益其爾與案外人北京納益其爾公司簽訂《授權委托書》，授權案外人北京納益其爾公司代表納益其爾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大陸境內的商標侵權行為進行調查取證、證據保全公證。2019年1月1日，案外人北京納益其爾公司與北京瀚匯銘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瀚匯銘公司）簽訂《授權委托書》，將納益其爾委托事項轉委托給瀚匯銘公司。2019年9月4日，納益其爾與北京升祺律師事務所楊偉華律師簽訂《授權委托書》，委托楊偉華律師作為納益其爾特別授權訴訟代理人對中國大陸境內的商標侵權行為進行維權。2019年7月30日，瀚匯銘公司河北分公司負責人張碩甲赴河北省保定市望都縣中華東路的“朵寧江林日化1店”，刷卡購買了標識有“NATURE REPUBLIC”的商品一盒，“江林日化1店步行街店”出具購物小票，商品購買過程由河北省石家莊市國信公證處進行證據保全公證。北京納益其爾公司出具《鑒別證明》，認定被訴侵權商品系假冒納益其爾注冊商標的產品。

一審法院判決：1.江林門市部于判決生效之日起立即停止侵害商標專用權行為，即停止銷售侵害涉案商標專用權的產品，并銷毀庫存侵權產品；2.江林門市部賠償納益其爾維權合理費用支出及經濟損失共計10 000元，自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內履行完畢；3.駁回納益其爾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800元，由納益其爾負擔600元，江林門市部負擔200元。

江林門市部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請求：1.撤銷一審判決；2.依法改判，駁回納益其爾在一審中的訴訟請求并由納益其爾承擔本案一、二審訴訟費用。其主要理由為：江林門市部提交的證據能夠證明其所售被訴侵權商品系來源于眾妝公司，而眾妝公司的產品來源于一品妝公司，江林門市部已經盡到合理注意義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的規(guī)定，不應承擔賠償責任；河北省石家莊市國信公證處（2019）冀石國證民字第5480號公證書不能作為本案證據使用。

二審法院對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

二審法院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一）河北省石家莊市國信公證處（2019）冀石國證民字第5480號公證書是否可以作為本案證據使用；（二）江林門市部所售的被訴侵權商品來源是否合法；（三）江林門市部應當如何承擔法律責任。

對于第一個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證法》第三十六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三條的規(guī)定，在江林門市部無相反證據的情況下，納益其爾向一審法院提交的公證書，二審法院予以采信，并作為本案的定案依據。對于江林門市部上訴提出（2019）冀石國證民字第5480號公證書跨區(qū)域公證，不能作為侵權的依據的理由，二審法院認為，相關規(guī)章規(guī)定的屬地公證，是為了加強對公證的管理，保證公證工作有序進行，并非對公證程序強制要求，不影響本案公證書的真實性和有效性。

對于第二個問題。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銷售不知道是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商品，能證明該商品是自己合法取得并說明提供者的，不承擔賠償責任”。江林門市部要證明所售商品來源合法，并免除賠償責任，首先要證明自己無過錯。化妝品屬于特殊的商品，《化妝品監(jiān)督管理條例》《化妝品衛(wèi)生監(jiān)督條例》對化妝品的進口、檢疫、檢驗作了專門規(guī)定，江林門市部作為化妝品經營者，與普通商品銷售者相比，具有較高的注意義務，應當對上游商家的資質進行查證，并提供相關證明。雖然一審中江林門市部提供了《青島增值稅專用發(fā)票》《天津增值稅專用發(fā)票》《檢驗報告》《煙臺海關進口關稅專用繳款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進口貨物報關單》《中華人民共和國入境檢驗檢疫入境貨物檢驗檢疫證明》復印件，但納益其爾對上列證據真實性不予認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十一條規(guī)定：“當事人向人民法院提供證據，應當提供原件或者原物。如需自己保存證據原件、原物或者提供原件、原物確有困難的，可以提供經人民法院核對無異的復制件或者復制品”，江林門市部提供的上述憑證不能證明其上游商家商品來自納益其爾，也不能證明其具有納益其爾授權，不能達到證明目的。由于江林門市部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盡到了相應的注意義務，應當承擔不利后果，不能免除其賠償責任。

對于第三個問題。根據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本案沒有證據證明納益其爾因侵權受到的損失或者江林門市部所獲得的利益，一審法院適用法定賠償具有法律依據。一審判決綜合考慮江林門市部的主觀過錯程度、納益其爾品牌影響力等因素，酌情確定賠償額包括制止侵權行為所支付的合理開支在內的各項經濟損失10 000元，數額適當。

綜上，二審法院依照2017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guī)定，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二審案件受理費50元，由江林門市部負擔。

一、二審法院查明的事實基本屬實，本院予以確認。

本院另查明：納益其爾據以主張權利的第10494197號“NATURE REPUBLIC”商標，經續(xù)展專用權期限自2023年5月7日至2033年5月6日；第9481384號“納益其爾”商標，經續(xù)展專用權期限自2022年6月7日至2032年6月6日。

再查明：江林門市部在一審階段提供了其與上游商家眾妝公司簽訂的產品分銷合同、眾妝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副本、眾妝公司出具的出庫單；在二審階段補充提供了江林門市部入庫單、江林門市部向眾妝公司支付款項的付款憑證，與一審證據一并用以證明其所銷售的被訴侵權商品系合法取得。上述證據均為原件。此外，江林門市部還提供了眾妝公司從上游商家冠美公司、及冠美公司從其上游商家一品妝公司獲取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的有關證據，包括發(fā)票、進口貨物報關單、入境貨物檢驗檢疫證明、進口關稅專用繳款書等證據的復印件，用以證明其合法取得被訴侵權商品并盡到了相應注意義務。

納益其爾對江林門市部與眾妝公司上述交易及相關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不持異議，但認為上述證據所涉商品不能與被訴侵權商品一一對應，不能達到證明目的。

在本院再審庭審中，眾妝公司明確認可江林門市部銷售的被訴侵權商品系來源于眾妝公司。

上述已提供原件的證據，由于供貨商眾妝公司對供貨事實表示認可，且納益其爾對交易的真實性亦表示無異議，本院對其真實性予以確認，對其證明力以及其余僅提供復印件的證據，本院將在下文結合案情予以分析評判。

本院再審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一）江林門市部的合法來源抗辯能否成立以及其應否承擔賠償責任；（二）二審法院未追加相關當事人參加訴訟以及對相關實體問題的審理是否存在違反訴訟程序、損害當事人權利的情形。

（一）關于江林門市部的合法來源抗辯能否成立以及其應否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

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銷售不知道是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商品，能證明該商品是自己合法取得并說明提供者的，不承擔賠償責任?！薄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四條規(guī)定：“被告依法主張合法來源抗辯的，應當舉證證明合法取得被訴侵權產品、復制品的事實，包括合法的購貨渠道、合理的價格和直接的供貨方等。被告提供的被訴侵權產品、復制品來源證據與其合理注意義務程度相當的，可以認定其完成前款所稱舉證，并推定其不知道被訴侵權產品、復制品侵害知識產權。被告的經營規(guī)模、專業(yè)程度、市場交易習慣等，可以作為確定其合理注意義務的證據?！?/p>

根據上述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合法來源抗辯的成立須同時具備主、客觀要件：客觀要件為被訴侵權商品系由銷售者合法取得，主觀要件為銷售者不存在過錯；上述主、客觀要件相互聯系，不可分割，并且客觀要件的舉證對于主觀要件具有推定效果。

1.關于對本案客觀要件的審查。本院認為，對于合法來源抗辯客觀要件的審查，應當從該制度設計的初衷出發(fā)，綜合考慮銷售者所處的市場地位、權利人維權成本以及市場交易習慣等因素，對于銷售者的舉證責任作出合理要求，行政法規(guī)的相關規(guī)定亦可作為認定該客觀要件是否成立的參考。《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實施條例》第七十九條規(guī)定，“有供貨單位合法簽章的供貨清單和貨款收據且經查證屬實或者供貨單位認可的”“有供銷雙方簽訂的進貨合同且經查證已真實履行的”“有合法進貨發(fā)票且發(fā)票記載事項與涉案商品對應的”等情形均屬于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能證明該商品是自己合法取得”的情形。本案中，被訴侵權商品的銷售者江林門市部系個體零售商，在市場經營活動中所處地位較弱，交易方式通常較為靈活，對其證明合法來源的舉證責任應予適度減輕，不宜過于苛求證據形式要件的完備，只要其提供的證據符合一般交易習慣，能夠指明被訴侵權商品供貨商的真實身份信息，以及系通過合法的購貨渠道和合理的價格購入被訴侵權商品，就應當認定其所銷售的被訴侵權商品具有合法來源。

經審查，江林門市部提供的證據中，產品分銷合同、眾妝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副本等證據顯示，眾妝公司的經營范圍包括銷售化妝品，江林門市部與眾妝公司之間就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存在購銷合同關系。根據合同約定，由眾妝公司向江林門市部提供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江林門市部向眾妝公司支付貨款；而出庫單、入庫單、付款憑證等證據顯示，江林門市部以16元的單價從眾妝公司購入了360盒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并已向眾妝公司支付相關款項。上述證據中的商品名稱、商品數量、交易時間、交易金額等均能夠與合同相對應，可以證明上述合同已真實履行。此外，眾妝公司出具的出庫單以及江林門市部入庫單均載明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條碼為8806173420377，且出庫單上還記載了生產批號和限用日期。經比對，上述信息與被訴侵權商品外包裝上印制的條碼、批號和限用日期完全一致。故江林門市部提供的上述證據所顯示的交易鏈條完整，交易渠道合法，交易方式符合一般交易習慣，且指明了被訴侵權商品的供貨商系眾妝公司。亦即，江林門市部所舉證據已基本符合法律、法規(guī)及司法解釋關于合法來源抗辯客觀要件證明責任的標準和要求，能夠證明江林門市部系合法取得被訴侵權商品。鑒于納益其爾未提供相反證據予以反駁，且眾妝公司對江林門市部銷售的被訴侵權商品系來源于眾妝公司亦表示認可，本院對江林門市部提供的上述證據予以采信。

2.關于對本案主觀要件的審查。合法來源抗辯成立的主觀要件要求銷售者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即實際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其銷售的系侵權商品。根據上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對銷售者主觀狀態(tài)的把握，應從審查被訴侵權商品合法來源的證據著手，結合具體案情和交易習慣綜合判斷。銷售者的經營規(guī)模、專業(yè)程度、市場交易習慣等，可以作為確定其合理注意義務的證據。通常情況下，小規(guī)模零售商與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商業(yè)主體相比，對于被訴侵權商品是否侵權的認知能力是不同的，銷售者提供的合法來源證據與其注意義務程度相當的，則可以推定其主觀上不知道所銷售的系侵權商品。

本案中，被訴侵權商品納益其爾蘆薈膠，是一種平價日用化妝品，市場售價及產品利潤均較為微?。欢N售者江林門市部系個體工商戶，經營規(guī)模小，專業(yè)程度低，故對其關于所售商品是否侵權的認知能力不宜要求過高。從江林門市部提供證據的情況來看，其所舉證據能夠證明其在遵從合法、正常的市場交易規(guī)則的情況下取得了被訴侵權商品，且商品的來源清晰、渠道合法、價格合理，亦指明了被訴侵權商品的提供者系眾妝公司，應視為其對被訴侵權商品的進貨盡到了與其經營規(guī)模、專業(yè)程度等相適應的合理注意義務，從而推定江林門市部實際不知道也不應當知道所銷售的商品為侵權商品，其主觀上不存在過錯。此外，江林門市部還提供了眾妝公司從其上游商家冠美公司獲取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的發(fā)票、以及冠美公司從其上游商家一品妝公司獲取納益其爾蘆薈膠商品的進口貨物報關單、入境貨物檢驗檢疫證明、進口關稅專用繳款書等證據的復印件。雖然江林門市部合法來源抗辯成立并不要求其證明所銷售的被訴侵權商品源于權利人，但其作為銷售者，在不持有上述證據原件的情況下，向人民法院提供上述證據的復印件，對于權利人納益其爾追溯侵權源頭有一定幫助，對于本院進行主觀要件的審查亦具有參考作用。因而，對于江林門市部向人民法院積極舉證的行為應當予以鼓勵和肯定。

綜上，江林門市部已完成其關于被訴侵權商品具有合法來源且已盡合理注意義務的證明責任，其合法來源抗辯成立。依照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江林門市部不應承擔賠償責任。江林門市部的相應再審申請理由成立，本院依法予以支持。二審判決關于江林門市部提供的相關證據不能證明其上游商家的商品來自納益其爾，也不能證明其具有納益其爾的授權，因而合法來源抗辯不能成立的認定不當，本院予以糾正。

應當指出的是，適用合法來源抗辯制度的前提是銷售被訴侵權商品的行為構成侵權，因此即使合法來源抗辯成立，也并不改變這一行為本身的侵權性質。商標法設置合法來源抗辯制度，系通過免除善意銷售者的賠償責任來激勵其披露商品來源信息，促進對侵權源頭的打擊。故合法來源抗辯的成立并不要求銷售者證明商品源于權利人；換言之，如果銷售者能夠證明其所銷售的商品源于權利人，則其銷售行為不構成侵權，該情形與合法來源抗辯制度的法律精神相違背，即無須考慮是否適用合法來源抗辯制度。在合法來源抗辯成立的情況下，善意銷售者雖然依法不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但仍應按照法律規(guī)定承擔其他相應的侵權責任。

3.關于江林門市部的責任承擔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七十九條的規(guī)定，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主要有停止侵害、排除妨礙、賠償損失等。本院認為，由于江林門市部銷售被訴侵權商品的行為侵害了納益其爾涉案商標的專用權，故其應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納益其爾還主張江林門市部應當承擔賠償相關經濟損失及支付維權支出的責任，具體為30 000元的經濟損失以及2000元的調查取證費和公證費等、8000元代理費的維權支出。對此本院認為，維權支出是權利人為制止侵權行為而產生的費用，系獨立于因侵權所遭受的經濟損失之外的維權成本，其法律屬性與侵權損害賠償不同；即使本案中江林門市部的合法來源抗辯成立，依照商標法第六十四條的規(guī)定不承擔賠償損失的責任，但原則上仍應對權利人為獲得停止侵權救濟的合理開支承擔賠償責任。

但在本案中，納益其爾關于維權支出的訴訟主張是否應予支持，應當結合案件的具體情況，并回歸合法來源抗辯制度的立法本意加以綜合認定。首先，納益其爾雖然提出應由江林門市部賠償其維權支出的訴訟主張，但始終未向人民法院提供相關證據，故其應承擔對其不利的法律后果。其次，合法來源抗辯制度關于免除善意銷售者賠償責任的規(guī)定，一方面系為激勵善意銷售者積極披露商品來源信息，另一方面也是對善意銷售者基于正常市場交易秩序所產生的信賴利益的保護。本案中，被訴侵權商品的進貨價格及銷售價格較低，侵權情節(jié)及侵權后果較為輕微，且江林門市部已經說明了被訴侵權商品的提供者，為納益其爾追溯侵權源頭提供了有利線索，已盡到了合理注意義務，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在此情況下，如果仍由江林門市部承擔該項維權支出，不但有違公平原則，亦不能充分體現合法來源抗辯制度對善意銷售者的激勵和保護。再次，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數據，納益其爾基于與本案相同的侵權商品，在中國大陸地區(qū)十余個省份向大量中小銷售商提起訴訟，存在批量維權的情況。鑒于在批量訴訟案件中，權利人為制止侵權行為存在共同支出合理開支的情況，為防止維權支出的賠償額高于權利人的實際維權支出，致使權利人多重得利，審查認定個案維權支出時，應評估訴訟主張的合理性。由于本案中納益其爾未能提供其維權支出的相應證據，本院對其在本案的維權支出無法單獨核算，其相應訴訟主張缺乏依據。綜上，為體現合法來源抗辯制度對善意銷售者的激勵和保護，同時引導知識產權權利人積極向侵權源頭的生產商主張權利，合法、合理進行維權，本院對于納益其爾有關維權支出的訴訟主張不予支持。

在此需要明確的是，民事主體作為知識產權的權利人，有權合法、合理維護其自身權益；但知識產權保護的目的是倡導、鼓勵使用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智力成果，并將無形的知識財富轉化為有形的物質財富，從而促進生產力的發(fā)展；如果將知識產權“維權”作為賺取利潤的手段和工具，將“訴訟”作為牟利的途徑，不僅不符合知識產權保護的宗旨，也不利于維護市場交易秩序的穩(wěn)定，同時亦在一定程度上浪費了司法資源，此種行為不應予以鼓勵和提倡。

（二）關于二審法院未追加相關當事人參加訴訟以及對相關實體問題的審理是否存在違反訴訟程序、損害當事人權利情形的問題

經審查，江林門市部的上游商家眾妝公司、冠美公司、一品妝公司并非本案必要的共同被告，二審法院未支持江林門市部關于追加上述當事人的請求，并無不當。此外，二審法院在審理過程中，對江林門市部是否已盡合理注意義務的審查，其目的同樣是為了查明江林門市部合法來源抗辯能否成立的焦點問題，不存在損害當事人訴訟權利的情形。江林門市部的相應再審申請理由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所述，江林門市部的部分再審申請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對其余再審申請理由本院予以駁回。二審判決認定事實及適用法律均有不當，本院予以糾正。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七十九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第五十七條、第六十四條第二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四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七條第一款第二項、第二百一十四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2021）冀知民終26號民事判決；

二、撤銷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冀06知民初201號民事判決；

三、望都縣江林化妝品門市部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立即停止侵害株式會社納益其爾注冊商標專用權的行為，即停止銷售侵害株式會社納益其爾注冊商標專用權的產品，并銷毀庫存侵權產品；

四、駁回株式會社納益其爾的其他訴訟請求。

一審案件受理費800元，由株式會社納益其爾負擔600元，望都縣江林化妝品門市部負擔200元。二審案件受理費50元，由株式會社納益其爾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晏景

審　判　員　　李麗

審　判　員　馬秀榮

二〇二三年六月十六日

法 官 助 理　曹佳音

書　記　員　　彭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