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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所五日夜無合理解釋,排除非法證據(jù)后終無罪

2024-10-15 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案例 評論0

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
刑事判決書
(2016)蘇刑再4號
原公訴機關灌南縣人民檢察院。
原審上訴人(原審被告人)沈進寶,男,1962年6月18日出生,漢族,江蘇省灌南縣人,小學文化,農(nóng)民。
辯護人婁德當,江蘇蘇商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上訴人(原審被告人)林紅軍,男,1984年3月10日出生,漢族,江蘇省灌南縣人,小學文化,農(nóng)民。
辯護人周勃,江蘇蘇商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上訴人(原審被告人)林桂亮,男,1985年10月10日出生,漢族,江蘇省灌南縣人,小學文化,農(nóng)民。
辯護人龐娟,江蘇蘇商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江某1,男,1958年2月28日出生,漢族,江蘇省灌南縣人(系本案被害人)。
灌南縣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被害人江某1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一案,灌南縣人民法院于2011年12月6日作出(2011)南刑初字第311號刑事附帶民事判決。宣判后,被告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均不服,提出上訴。2012年3月7日,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2)連刑終字第0002號刑事附帶民事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裁判發(fā)生法律效力后,沈進寶不服,向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申訴。2013年9月16日,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3)連刑監(jiān)字第0012號駁回申訴通知,駁回申訴,維持原裁判。沈進寶仍不服,以“沒有犯罪”為由,向本院提出申訴。本院經(jīng)復查后認為,沈進寶的申訴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二條第(二)項規(guī)定重新審判的情形。2016年3月31日,本院作出(2015)蘇刑監(jiān)字第00051號再審決定,本案由本院進行提審。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6年11月23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江蘇省人民檢察院指派檢察員吳曉敏出庭履行職務。原審上訴人沈進寶及其辯護人婁德當、原審上訴人林紅軍及其辯護人周勃,原審上訴人林桂亮及其辯護人龐娟,原審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江某1,證人張某1到庭參加訴訟。現(xiàn)已審理終結。
原審法院判決認定,被告人沈進寶系被告人林紅軍、林桂亮舅舅。2011年4月5日20時許,被告人沈進寶酒后帶被告人林紅軍至本縣長茂鎮(zhèn)茂興村七五場華某家找被害人江某1為林家做喜宴,后遭江拒絕而不滿。當晚約22時30分,由被告人林紅軍駕駛銀灰色轎車載被告人沈進寶、林桂亮至本縣長茂鎮(zhèn)茂興村,將車停在茂興小學204國道邊上,由被告人沈進寶負責望風,被告人林紅軍、林桂亮至被害人江某1家屋后水泥路上,被告人林紅軍首先拳擊被害人江某1面部,后被告人林桂亮持刀將江右手等部位砍傷。為治傷,被害人江某1先后在連云港市中醫(yī)院、灌南縣田樓衛(wèi)生院住院治療21天,花去醫(yī)療費人民幣11910元。經(jīng)醫(yī)院診斷,被害人江某1右手第3掌骨開放性骨折、右手食指及中指伸肌腱斷裂、雙下肢多處刀砍傷,經(jīng)灌南縣公安局法醫(yī)鑒定,被害人江某1的損傷程度為輕傷。經(jīng)連云港市灌南縣中醫(yī)院司法鑒定,被害人江某1右手背及雙大腿刀砍傷,后遺右手功能喪失5%以上,構成人體損傷十級殘疾,需休息90日,營養(yǎng)、護理期限為傷后30日。
原審法院認為,被告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公然藐視法紀和社會公德,隨意毆打他人,并致人輕傷,情節(jié)惡劣,其行為均已構成尋釁滋事罪,且屬共同犯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一款第(一)項,第二十五條第一款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十六條、第八條之規(guī)定,判決:被告人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二個月;被告人林紅軍犯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一個月;被告人沈進寶犯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被告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于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nèi)共同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江某1醫(yī)療費人民幣11910元、誤工費人民幣5580元、護理費人民幣1571元、營養(yǎng)費人民幣360元、殘疾賠償金人民幣45888元、住院伙食補助費人民幣378元、交通費人民幣1850元、法醫(yī)鑒定費人民幣1050元,共計人民幣68587元。三被告人互負連帶賠償責任。
宣判后,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均不服,提出上訴。
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查明并確認原審判決認定的事實。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九條第(一)項的規(guī)定,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本院再審庭審中,依法啟動非法證據(jù)排除的前置程序,對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有罪供述筆錄的形成時間、地點、是否有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等證據(jù)予以全面審核。
原審上訴人沈進寶當庭辯解:沒有犯罪。有罪供述系刑訊逼供所致。
沈進寶辯護人的主要辯護意見是:原判認定沈進寶犯尋釁滋事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應依法改判其無罪。理由:1.原審認定沈進寶犯尋釁滋事罪的動機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2.沈進寶與林紅軍、林桂亮的供述多次出現(xiàn)反復,前后不平穩(wěn),且三人所有的有罪供述都發(fā)生在偵查機關違法將其帶離看守所期間,按照非法證據(jù)排除的規(guī)定,不足以認定三人有罪。3.有罪供述筆錄存在多處疑點及矛盾之處。4.原審故意隱去證人成某證明車輛顏色的事實。5.偵查機關未尋找本案重要物證刀具。6.本案缺失現(xiàn)場指認。7.沈進寶在原審多次提出被刑訊逼供,原審未予以查明和確認。
原審上訴人林紅軍當庭辯解:當晚和沈進寶找江某1,江某1稱沒空后,就回家了。沒有返回去打江某1。有罪供述系被刑訊逼供、誘供的情況下作出。
林紅軍辯護人的主要辯護意見是:原審認定林紅軍犯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應改判林紅軍無罪。理由:1.原審認定因沈進寶和林紅軍找受害人江某1做家宴遭拒不滿而起了犯意,實屬牽強。2.原審裁判所依據(jù)的林紅軍有罪供述,屬于非法取證所得,不應作為裁判依據(jù)。3.受害人江某1的陳述可知林紅軍并未實施砍人的行為。4.沈進寶、林紅軍及林桂亮三人有罪供述之間無法相互印證。5.本案缺乏有力的直接證據(jù)。
原審上訴人林桂亮當庭辯解:案發(fā)當晚在家睡覺,不認識被害人,沒有打過江某1。有罪供述系被刑訊逼供、誘供作出。
林桂亮辯護人的主要辯護意見是:1.林桂亮沒有犯罪的主觀故意。2.本案關鍵物證刀具和車輛的事實不清。3.林桂亮并沒有實施對江某1的加害行為。4.沒有現(xiàn)場辨認的證據(jù)。5.被害人陳述與被告人有罪供述存在巨大差異。6.江某1受害另有真兇。 原審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江某1當庭陳述,案發(fā)是當晚10點多鐘,人臉沒有看清,當時感覺是一高一矮,相差不超過5公分。如果沈進寶案件維持原判,其要繼續(xù)申請賠償,如果再審改判,則是公檢法的責任。原審期間的陳述屬實。
檢察員的主要出庭意見為:原審認定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三人犯尋釁滋事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主要理由:1.本案客觀性證據(jù)缺乏,作案工具刀具來源不清,去向不明。2.本案除三人口供外,缺乏直接證據(jù)。而且三人有罪供述合法性存疑,不能排除刑訊逼供的可能。3.原審被告人供述不穩(wěn)定、前后矛盾,供述之間、供述與被害人陳述之間、供證之間存在矛盾,案件存在重大疑點。4.現(xiàn)有證據(jù)體系不能得出唯一結論,不能排除第三人作案。
再審審理查明:沈進寶系林紅軍、林桂亮舅舅,林紅軍、林桂亮系兄弟。2011年4月5日(農(nóng)歷三月初三)晚,由林紅軍駕車(銀白色菲亞特轎車),沈進寶酒后帶林紅軍至長茂鎮(zhèn)茂興村找江某1(廚師)為林紅軍妹妹農(nóng)歷三月初六婚禮做家宴。經(jīng)向村民詢問后,在茂興村華某家找到正在做家宴的江某1。江某1告知二人當日已有安排無法前往。后沈進寶、林紅軍返回。
2011年4月5日晚11點多,江某1從華某家做完家宴后駕三輪車回家。其剛到家中,聽到狗叫聲,遂持手電至屋后水泥路上,被兩名男青年一個用拳擊,一個用刀砍,致右手背(一處)、雙下肢(主要分布在右腿)計六處刀傷。經(jīng)灌南縣公安局法醫(yī)鑒定,江某1損傷程度為輕傷。
2011年4月8日,被害人江某1的同村村民張某1在接受偵查人員詢問時稱,有人在案發(fā)當晚10點多向其詢問江某1家住址,其告訴他們江某1在同村華某家做家宴。經(jīng)其辨認問路人之一系沈進寶。
上述事實,有經(jīng)原審、再審庭審質證、認證的下列證據(jù)證實:
被害人陳述
被害人江某1陳述,證明案發(fā)當晚(農(nóng)歷三月初三),其在同村村民華某家做家宴,沈進寶及其外甥找其農(nóng)歷三月初六做家宴,其已有安排沒有答應。后沈進寶二人離開。被害人江某1陳述還證明,當晚11點多鐘,其做完家宴回到家后,在屋外水泥路上被兩名男青年拳打、刀砍,天黑沒有看見人臉,其跑到鄰居張某2家求救的事實。
證人證言
證人趙某(江某1妻子)的證言筆錄證明,案發(fā)當晚11點多,和江某1在華某家做完家宴后,其先進家門搬菜,后聽到屋后傳來江某1叫聲,但沒有找到人。四、五分鐘后看到鄰居張某2扶著江某1過來。聽江某1說在房子外面水泥路上被兩個不認識的小青年打了一拳,用刀砍了。
證人張某2(江某1鄰居)、萬某(張某2之妻)、江某2(江某1弟弟)、陳志兵證言筆錄相互印證,證明案發(fā)當晚江某1被人砍后向其求救的事實。陳志兵還證明其當晚11:46幫江某1報警的事實。
證人華某的證言筆錄證明,案發(fā)當晚請江某1幫忙做家宴,約11點,江某1夫妻離開他家。
證人張某1與證人張某3的證言筆錄相互印證,證明案發(fā)當晚有人向其詢問江某1家住址的事實。
鑒定意見
灌南縣公安局物證鑒定室公(灌)鑒(法活)字〔2011〕290號法醫(yī)學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書,證明傷者江某1左下頜角處腫脹;右手背部、左股外側、前側、右股中段、右膝上側見多處創(chuàng)口,累計長度達42.2cm,評定為輕級。
4.辨認記錄證明,張某1、張某3在一組照片中辨認出沈進寶就是問路的人。
5.被告人供述
沈進寶、林紅軍的供述相互印證,證明案發(fā)當晚8點多鐘,因林紅軍妹妹婚宴,由林紅軍駕銀灰色菲亞特轎車,沈進寶帶著林紅軍去找江某1。經(jīng)向村民詢問,在華某家找到正在做家宴的江某1。江某1告知二人當日已有安排不能前往,后二人返回家中。
本院綜合審理查明的事實、證據(jù),針對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辯解、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檢察員的出庭意見,原審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意見,評判如下:
一、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庭前供述合法性存疑,不能排除被刑訊逼供的可能。
法庭于2016年11月23日召開庭前會議,檢、辯、審三方達成共識,針對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有罪供述,應當依法啟動非法證據(jù)排除的前置程序,先行當庭調(diào)查。檢察員,辯護人均未向法庭申請偵查人員房正勇、汪能敏、汪寅虎、惠陽、姚旭六作為程序事實的提供者出庭接受法庭詢問、質證。
沈進寶當庭提出:其被偵查人員提出看守所五天五夜,不讓睡覺,被毆打致左耳失聰、左腿有傷。其當庭演示了自己雙手撐開被斜銬在長椅上,與半蹲的身體呈斜十字形的情景。
林紅軍當庭演示了其被偵查人員酒后打頭、用手銬拉起來,一手吊在上面,一手吊在下面,兩個手銬拉起來,吊在特審室的老虎凳,站不起來,也蹲不下,半蹲著,一次至少一個多小時的情景。
林桂亮在庭審中稱,“我的名字進了看守所,人沒有進過看守所,就直接進審訊室;被手銬吊在門上,腳跟離地,辦案人員(名字不清)用書墊在肚子上打我,還有用手銬斜吊我,一手銬在上面,一手銬在下面,半蹲著,左手腕、手背上至今有兩塊明顯傷?!保ㄆ洚斖コ鍪臼滞?、手背傷給合議庭、檢察員、辯護人),“人坐在地上,斜拉在一個長凳上,一只手在凳上,一只手在凳腳,24小時不讓睡覺。吃飯時才松一下,給一個方便面。”
三名原審上訴人的辯護人均認為,偵查人員取證行為違法,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有罪供述系受到刑訊逼供和誘供作出。
檢察員認為,三人有罪供述合法性存疑,不能排除刑訊逼供的可能。
經(jīng)查,原審案卷顯示,在偵查階段,沈進寶的11份訊問筆錄中有5次是有罪供述,沈進寶先后兩次被偵查人員提出看守所訊問后入所的檢查結論,一為“健康”,一為“/”。林紅軍的10份訊問筆錄中有4次是有罪供述,林紅軍先后2次被偵查人員提出看守所訊問后入所的檢查結論,一為空白,一為“健康”。林桂亮的5份訊問筆錄中有2次是有罪供述,林桂亮被偵查人員提出看守所訊問后入所的檢查結論為“健康”。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在其他訊問筆錄中或拒絕簽字、或辯解無罪。上述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有罪供述筆錄的形成時間均在被偵查人員以“辨認犯罪現(xiàn)場”為由提出看守所期間。案卷內(nèi)無發(fā)破案記錄、辨認現(xiàn)場筆錄。
原一審法院第一次庭審筆錄顯示,辯護人針對播放公訴機關提交的同步錄音錄像問題指出,沈進寶的訊問同步錄音錄像沒有制作過程的證據(jù)材料,視頻時間20分鐘,對應的訊問筆錄時間超過2小時。錄像背景環(huán)境與看守所實際環(huán)境不符,沈進寶講到作案工具刀具時說“大約是三十公分,對不對”。林紅軍的錄像沒有關于制作的證據(jù)材料,錄像時長僅為9分鐘,而兩天的有罪供述筆錄時間均在8小時以上。林桂亮的錄音錄像只有6分鐘,林桂亮在錄像中的眼睛睜不開,而林桂亮的兩次供述筆錄都是一個多小時。
原審法院第二次庭審筆錄顯示,公訴機關向法庭提交的補充偵查證據(jù)是,1)參與辦案的五位偵查人員簽名的“情況說明”,證明自己不存在刑訊逼供、誘供情節(jié)。2)2011年11月2日,灌南縣公安局出具的“情況說明”,證明“先后以出所辨認現(xiàn)場的名義將犯罪嫌疑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提出審查,談話地點一直在本縣看守所內(nèi)公安檢察辦案公用的審訊室依法進行。”3)2011年11月4日,灌南縣看守所出具的“情況說明”,證明灌南縣公安局“為偵破案件需要,經(jīng)局領導批準先后以出所辨認現(xiàn)場的名義將犯罪嫌疑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提出監(jiān)區(qū)審查,其訊問地點一直在本所內(nèi)公安、檢察辦案共用的審訊室依法進行。審查結束后,分別對犯罪嫌疑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進行了體檢,均未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
從原審庭審到再審庭審中,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均提出被刑訊逼供、拷吊起來、誘供、體罰、饑餓;逼供、誘供的地點和人員。
本院認為,本案中,第一,偵查人員以“辨認現(xiàn)場”為由分別將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提出看守所,但案卷中沒有辨認現(xiàn)場筆錄。第二,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庭前供述出現(xiàn)反復,各自供述前后不一致,相互的供述不一致。第三,偵查人員對三人的訊問筆錄記載的訊問地點與情況表記載內(nèi)容不符。第四,偵查人員對其三人的訊問過程沒有全程的同步錄音錄像,而公訴機關提交的經(jīng)原審庭審質證的錄音錄像與上述訊問筆錄均不能相互對應。第五,五位偵查人員作出關于“不存在刑訊逼供、誘供情節(jié)”的“情況說明”,雖然經(jīng)一審庭審質證、認證,但不能作為其自證無過的證據(jù),且與灌南縣看守所在押人員出所入所情況表這一客觀書證相矛盾。偵查機關提供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有罪供述筆錄不是建立在全面收集其供述和辯解的基礎上,且取證的合法性存疑,不能排除系在刑訊逼供的情況下作出。公訴機關舉證未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不具有絕對的排他性。依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jù)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十一條、第十二條規(guī)定,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在庭前的有罪供述均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jù),應當作為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辯解、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檢察員的出庭意見正確,本院均予以采納。
二、證人張某1的證言僅能證明沈進寶、林紅軍二人進村向其詢問江某1家的住址,不能證明沈進寶、林紅軍帶林桂亮在案發(fā)當晚第二次進村、毆打江某1的事實。
再審庭審中,證人張某1出庭作證稱,案發(fā)當晚,沈進寶和一名小青年來問路是8點多鐘,老婆不在家,老婆是9點半到家的,指給沈進寶、林紅軍的方向是華某家。原來詢問筆錄上寫的“十點半”是偵查人員寫的,其不認識字。筆錄上“以上筆錄我已看過,和我說的一樣”是按照偵查人員要求抄寫的。問路時張某3也在。當時沈進寶說是喜事找江某1做飯。其指了方向。就問了一次路。其沒有主動去派出所反映情況。
經(jīng)查,原審案卷顯示,在偵查階段,張某1系與被害人江某1同村村民。灌南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偵查人員2011年11月26日出具“情況說明”:2011年4月5日江某1被砍后,2011年4月8日,由村民張某1對一組照片辨認后,確定沈進寶系在2011年4月5日晚10時許向其詢問江某1家住址的人之后,在排除了江某1所提供的有矛盾點的人員作案可能期間,偵查人員進行大量工作確定沈進寶有重大作案嫌疑,于2011年6月8日對其傳喚。2011年7月5日,偵查人員詢問證人張某3,其證言筆錄證明內(nèi)容與張某1證言筆錄證明內(nèi)容基本一致。沈進寶、林紅軍歸案后承認,案發(fā)當晚為林紅軍的妹妹結婚、到灌南縣長茂鎮(zhèn)茂興村聘請廚師江某1去做喜宴問路的事實。
本院認為,證人張某1的證言是偵查人員鎖定傷害江某1的犯罪嫌疑人的突破點。但其兩次證言均證明沈進寶、林紅軍上門問路僅一次的事實,與沈進寶、林紅軍歸案后承認問路的供述相印證;但在時間節(jié)點上有矛盾,原證言是“晚上10點多”,再審出庭證言是“晚上8點多鐘”。鑒于張某1對偵查人員取證程序未提出異議,亦未對問路時間節(jié)點的改變作出合理解釋,且其庭前證言與證人張某3的證言能夠相互印證。故對證人張某1當庭改變了沈進寶、林紅軍問路時間的證言,本院不予采信。因證人張某1庭前證實沈進寶、林紅軍詢問江某1住址的事實與出庭證言沒有變化,并未增加問路的次數(shù),本院予以確認。
三、原裁判認定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構成尋釁滋事罪的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
經(jīng)查,1.案發(fā)后,偵查機關未提取到作案工具。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三名被告人對作案工具的形狀、來源、去向,供述不一致,與被害人陳述內(nèi)容不一致。偵查人員就物證來源、去向未進一步查證。
2.原裁判認定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的主要證據(jù)是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三人偵查階段的有罪供述,并因此確定了兩次進村的作案時間。偵查機關未能收集到沈進寶等人二次問路的相關證據(jù)。
3.證人成某證言筆錄證明,案發(fā)當晚10點多從華家出來在學校邊上看到一輛黑色轎車的事實。證人趙某、陳某、萬某、江某2等證言筆錄,證明案發(fā)當晚江某1被砍后求救的事實。
4.被害人江某1在案發(fā)后未指認林紅軍、林桂亮。其向偵查人員描述兇手的體貌特征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薄皩⑵淇硞膬词质钦驹谄渖砗笮袃础!卑赴l(fā)兩個月后,江某1在偵查人員提供的辨認照片上未能辨認出林紅軍、林桂亮。再審庭審中,江某1稱,“我是2011年4月5日夜被砍傷的,在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三人未被逮捕時,有一天我在大清早散步時,長茂鎮(zhèn)信訪辦主任姜長嶺跑到我面前叫我表舅,他說拿10萬、8萬,這個事情我就不要跑了。我問他給的是什么錢?是我的誤工費還是醫(yī)藥費,他說你不要管,我沒有理他走了。早飯后,村副書記江佃民和村審計江同嶺請我哥哥到我家來和我談,要給我20萬元,我沒有要。我被砍后第二天村派村民小組長郭寶前、聯(lián)防隊員耿士林跑到連云港以服侍我為名,來監(jiān)視我,怕我到市政府去。法院執(zhí)行局拖走了沈進寶他們的一輛車給我?!薄?0萬元不知道是因什么事情”。
本院認為,第一,本案的物證來源不清,下落不明,缺失客觀證據(jù)。第二,原審定罪的直接證據(jù)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三人的有罪供述。但其三人的有罪供述在偵查階段即存在反復,多處細節(jié)存在矛盾,和被害人陳述、鑒定結論等不能相互印證,且其三人的有罪供述證據(jù)合法性存疑,應作為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第三,原審定案的間接證據(jù)中,證人張某1和張某3筆錄,僅能證明曾經(jīng)問路的事實,不能證明三名被告人毆打江某1的事實;原裁判認定沈進寶、林紅軍等人于2011年4月5日先后兩次進村找江某1并行兇的時間節(jié)點,缺乏客觀證據(jù)證明;證人成某證言筆錄證明10點多鐘看到的汽車顏色與被告人林紅軍所駕汽車顏色不符。本案間接證據(jù)不能形成證據(jù)鎖鏈,不能證明其三人當晚為發(fā)泄不滿,實施尋釁滋事,導致被害人江某1輕傷的損害后果。原裁判認定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辯解、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檢察員關于“不排除有其他人作案可能性”的出庭意見正確,本院均予以采納。
綜上所述,本院認為,原裁判認定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的主要依據(jù)是其三人的有罪供述。經(jīng)再審啟動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確認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的有罪供述不能排除存在被刑訊逼供的可能性,依法作為非法證據(jù)予以排除后,本案沒有證明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作案的客觀證據(jù),證人張某1、張某3的證言僅能夠證明沈進寶、林紅軍案發(fā)當晚問路的情況,不能證明沈進寶、林紅軍帶著林桂亮第二次進村;沒有找到兇器,無法就被害人江某1的損傷痕跡與兇器進行鑒定;江某1指證兇手的體貌特征與林紅軍、林桂亮的體貌特征不符,且未能在偵查人員提供的一組照片中辨認出林紅軍、林桂亮。本案在案的其他證據(jù)之間缺乏關聯(lián)性、不能形成鎖鏈,不具有絕對的排他性,原裁判認定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不能達到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有罪供述系非法取得、不構成犯罪”的辯解、辯護人關于原審上訴人“有罪供述系非法證據(jù)應予排除”、“有罪供述存在矛盾,原審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三名原審上訴人不構成犯罪”的辯護理由以及檢察員的出庭意見成立,本院均予以采納。原公訴機關指控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犯尋釁滋事罪的罪名不能成立。原審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江某1的訴訟請求沒有事實依據(jù)。據(jù)此,本案經(jīng)本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五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八十九條第二款之規(guī)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灌南縣人民法院(2011)南刑初字第311號刑事附帶民事判決及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2012)連刑終字第0002號刑事附帶民事裁定。
二、原審上訴人沈進寶無罪。
?三、原審上訴人林紅軍無罪。
四、原審上訴人林桂亮無罪。
五、原審上訴人沈進寶、林紅軍、林桂亮不承擔附帶民事賠償責任。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長 王韜
審判員 丁益
代理審判員 孟剛
二〇一七年一月二十日
書記員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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